“咳咳咳。”百里闻君猛地弹开，恰好踩到了角落里路过的狗，是真的呛到了。
楚兮闪过几分笑意，“不是说要迟了。走吧。”
楚家和林家这些年的交情早就不知道淡到哪条江河湖海里头了。现如今不过是她同林珑来往多些，她表哥同林大公子来往多些。
听雨楼三层，朱窗漆栏，檀香缭绕。
正值宴未开、客未满，百里成林斜倚在窗边，一手摇着玉骨扇，见得楚兮与百里闻君并肩而入，眉梢轻挑，立马迎了上来。
“哟，哪一阵香风把我的十七叔给吹来了。我道今儿这厅堂怎么忽地亮堂了几分。原来是我家十七叔领着我十七婶来了。”
说到这个香，百里闻君就想到一大早的事，险些绷不住脸色。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百里闻君瞥了他一眼，不理会，径直带楚兮入了主位边侧空位坐下，顺手斟了一杯茶，推给楚兮一杯，动作斯文而散漫。
百里成林却不在意跟着凑近，扇子挡了半张脸，低声笑得促狭，“十七叔，我瞧着不对啊。最后期限了，你就把你的东珠准备好吧。”
“尚未见分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百里闻君颇为自信，上下翻转着扇子“啪——”一声抓在手里。
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厅外有一阵轻盈笑语传来。
只见一身水碧色衣裙的女子款款步入厅中，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目光流转之间全是温柔。
来人正是如今京畿校尉的女儿。
这沈校尉是个有意思的，一介武夫却养出了个温柔似水的姑娘。
百里成林看热闹不嫌事大，半举着扇子朝百里闻君挤眉弄眼。
“再闹幺蛾子，我就往你酒里兑泻药。”
“别介啊。十七叔。”
沈姑娘入座之后，目光一扫，便落到了百里闻君身上，眸中光色微动，轻启朱唇，笑道：“十七殿下也在？许久未见，竟不曾想到会在世子这儿遇上，实是巧得很。”
百里闻君神色未动，“本殿只是应邀而来罢了。”
沈姑娘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转而将目光投向楚兮，温婉一笑，道：“这位便是楚家妹妹吧？我常听人提起，说楚家妹妹才貌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姑娘谬赞，这两年清修惯了，对这些怕是生疏了。”
乍听她提起清修的事，新来的或许不知道，自小就在京里长大的哪能不知道她因什么事出得京。
果然沈姑娘霎时熄了声，不敢再来同她攀扯。
“修身养性了也是好事。”承恩郡主历来不怕得罪她的。
楚兮听着，忍不住挑了挑眉，缓缓喝了一口茶。
百里闻君仿佛没听见似的，只自顾自往地接过楚兮的杯子续了点热茶，“喝茶。”
“咳咳咳。开席，开席。”百里成林连忙站起来控制场面，“来人。”
楠木屏的另一侧当即有人开始奏乐，丫鬟们也开始上新的茶点。
宴席在一阵丝竹轻音中重新热络起来。
楚兮正欲饮茶，余光却瞧见不远处一角，一位身着杏黄衣衫的少女正与五公主的女儿耳语交谈，眉目亲昵，神情自然。
有意思。
“新来的。从前的江南道使如今侍御史的女儿。同婉儿一起来的。”说话的是百里成林的妻子，郑国公的女儿。
“哦？”楚兮轻轻放下茶杯，似是对这话起了兴趣。
郑夫人唇角含笑，神情温和地凑近了些，语气却不无讥讽，“这个侍御史办差时候得罪了人。前些时日寻了个投帖的机会，被五公主看中，收了这姑娘暂居府中，说是学些规矩，实际不过挂了个名罢了。”
“这御史倒是长袖善舞。”楚兮眉梢微挑，轻声笑道。
郑夫人掩唇轻笑：“五公主爱摆面子，最爱做点添香的事。如今侍御史眼见五公主得宠，想把这姑娘送进宫讨好那位——”
她顿了顿，语气似有深意：“自然也不是单为了五公主的圣宠。”
楚兮轻轻一顿：“你是说……”
“沈家那位。”郑夫人轻声道，“早些年五公主和沈家，两家有过联姻的口风，如今频频有活动心思，总是要过过上面的。原本看上的沈家人也不是她，不过现在都嫁人了。你看如今沈家这位才是真的急了。”
楚兮指尖敲了敲杯沿，轻轻一笑。
忽地一团沉香靠近了，百里闻君将一叠桃花酥推了过来，“你尝尝。”
模样精致，色泽粉嫩。
楚兮轻轻夹起一枚，入口酥皮即化，“这红豆馅不错。”
“绵软细滑，甜而不腻。”百里闻君神情懒散，评价却是精细得很，“你再吃一块。”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分外扎眼。
尤其是沈姑娘，手中茶盏未动，面上仍带着得体的笑，可眼底却冷了几分。她目光掠过百里闻君为楚兮夹糕点的手，轻声与身边的贵女说着话，语气温柔，却不知怎的，话里话外，便引到了“男女分仪”、“教养有序”上来。
坐在她一旁的承恩郡主却不买账，笑容有些讽刺，“沈姑娘说得倒是好听，只是这规矩，怕也得看人吧？若是遇到孤女，怎么。你是要去地府里说规矩吗？”
一句话，两头机锋，两边都被刺了一遍。
沈姑娘似是没听懂一般，脾气好得出奇，“规矩自然是分人。”
楚兮却连看都未看沈姑娘一眼，仿佛这席上除了眼前糕点与茶，旁的都不入她眼。
百里闻君放下茶盏，语气轻缓：“今日这曲子不错。你可喜欢？”
楚兮仔细听了片刻，才认真地点点头：“确实不错。”
“你们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写了谱子送到你们那儿。”郑夫人同百里成林一样，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那我可收着了。”楚兮笑得懒懒，指尖轻敲桌面，“也省得我日日被不入调的扰心。”
沈姑娘旁边的那姑娘是这两年才来京城的，不知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只是在她看来，能被送到庄园内清修的女子，断然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还要出言不逊挤兑人，她当然要说些什么的。于是眉间一动，开口说道：“楚姑娘既有清修之雅，想来也最喜这般静雅之音，只是——”她语气轻柔，却故作关切，“京中热闹，名伶众多。这日日扰心，怕是心性也未必真修得下来吧？”
话音一落，席间略一静。
楚兮抬眸，唇角仍挂着笑，只是眼中已无半分笑意，“姑娘说得有理，扰心之事不在耳音，在人。”
她举杯慢慢啜了一口，才轻声道，“比如我面前若有一只嗡嗡乱叫的虫子，我念念经也能静心养神。”
“你！”
“我这人没什么雅趣。”楚兮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语气带着懒倦，“只是见了烦的东西，多听两句便已然不耐烦。比如教养啊，分寸之类的。终归是人畜有别。”
那姑娘猛地站起身，脸色涨得通红，显然是被楚兮这番话气得不轻。她还想争辩些什么，却被一旁的沈姑娘轻扯着袖子。
百里成林咳了一声，打算缓和气氛，却被百里闻君抬手阻了。
百里闻君才不管君子不君子的，“没人爱听废话，只是楚兮说话比较得直。不过不懂事那就是你的错，能不能做做功课再开口说话。”
他说着，却抬眸看了那姑娘一眼，直接将“你会不会说话”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百里成林靠近他，低声调侃，“十七叔，你倒是护得勤。”
调侃完百里闻君后百里成林扯着嗓子和郑夫人搭话，试图将话题从这一触即发的争执中拉开。
“夫人，咱们笔墨纸砚备好了吗？”
郑夫人连忙点头，笑容满面地应承道：“早已备妥，就等着诸位雅兴大发呢。来人，都拿上来。”
今儿这宴会原本就是来斗诗的，如今也算是回归正轨。宴席的丝竹声也轻了下来，氛围微微一转，竟有几分雅兴。
一名穿着月白长袍的青年文士起身拱手，“诸位今日雅集，不若以诗会友，略添几分趣味。在下不才，愿请十七殿下一题，共作一诗。”
他说得谦逊。可谁人不知百里闻君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其实是草莽。自小愚顽怕读文章，皇帝皇后都打得他上房揭瓦。
话音落下，席间有一次安静了下来。
楚兮遥遥地看了一眼，认出来这人的来头。内阁侍读之子，出身书香，才名不小，偏又生得一副俊朗面容，平日里与沈姑娘颇有些走动，京中人都道他对沈姑娘倾心已久。
青年笑容温文，“殿下风雅冠京，文名远播，我等后辈自当仰望。若能得殿下赐教一二，也算不虚此行。”
这话说得漂亮，骨子里却明晃晃写着“挑事”两个字。
百里闻君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本殿才不如人，平日里最不通诗章词赋。若是比划拳，还兴致大些。”
楚兮却忽地一笑，缓缓放下茶盏，声音清清浅浅：“陆公子要比诗，怎的不先来请我？”
众人一怔，大概都没反应过来。
其中大部分人都不识得她，但只有少部分人认得她也够了。
一直长驻京中的，谁不知楚兮是一度名满京城的才女，当年曾一度有传言她最看不上受祖上福荫又不学无术之辈。
如今出言维护这个草包未婚夫实在是叫人意外。
郑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这未婚夫妻的感情真真叫人羡慕，人间佳话可不外乎如此吗。”
青年脸色一僵：“楚姑娘是——”
“自是感兴趣。”楚兮打断他，唇边笑意不减，“况且我自幼喜读词章，虽不敢言通达，却也颇有兴致。”
她这话一出，场间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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