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夜的月色如练,倾泻在东宫偏殿的青石板上,泛着冷冽的光。季成珛揣着那封被体温焐热的书信,独自伫立在廊下,目光越过宫墙,望向京郊军营的方向。晚风卷起他衣袍的边角,带着深秋的凉意,他却浑然不觉,只紧紧盯着远方的天际——那里,正有一点微光缓缓亮起。
那是一盏玉兰灯,灯罩上的纹样是他亲手画的样式。他几乎能想象到,郇缪是如何在哨塔上,借着月光仔细固定灯绳,又如何站在寒风里,目光灼灼地朝着东宫眺望。就像去年此时,他们在梅园里,郇缪也是这样,提着一盏灯笼,一步步跟着他的脚步,把落在他发间的雪粒轻轻拂去。
“阿缪。”季成珛对着那点微光轻声唤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他抬手,指尖仿佛能触到信上那朵梅花的纹路,也仿佛能触到哨塔上那人温热的指尖。这些日子的疲惫与委屈,在看到这盏灯的瞬间,都化作了眼眶里的湿意——他知道,无论多艰难,总有一个人在远方,与他并肩而立。
哨塔之上,郇缪握着灯杆,目光牢牢锁着东宫的方向。他看不清具体的身影,却笃定季成珛就在那里。他想起信里叮嘱的“添衣暖炉”,此刻却更担心廊下的人是否站得太久,是否被风吹得身子发冷。他抬手,对着东宫的方向轻轻晃了晃灯笼,像是在回应,也像是在安抚。
那点微光在夜色里轻轻摇曳,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连接着两个彼此牵挂的人。季成珛站了许久,直到那盏灯的光渐渐暗去,才缓缓转身。他将书信从衣襟里取出,贴在脸颊上,仿佛能感受到郇缪的温度。这场隔着山海的遥望,没有只言片语,却让他心里充满了力量——等清除了眼线,等扳倒了二皇子,他一定要立刻奔向军营,再也不松开那个人的手。
回到殿内,案上的布防图还摊着,季成珛拿起笔,指尖不再颤抖。窗外的月色依旧清冷,可他的心里,却因那盏遥远的玉兰灯,暖得发烫。
玉兰灯熄灭后的第三日,季成珛正伏案核对崔尚书送来的眼线清除清单,殿外忽然传来侍从压低的声音:“殿下,京郊军营来人,说郇将军……奉命回营述职,路过东宫,想求见您一面。”
季成珛手中的笔猛地顿住,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片,他却顾不上擦拭,几乎是踉跄着起身往殿外走。刚到廊下,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郇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袍,肩头落着些尘土,左臂的旧伤似乎还未痊愈,动作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可那双眼睛,在看到他时,瞬间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阿珛。”郇缪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几分旅途的沙哑,却满是抑制不住的温柔。他想伸手抱他,又想起自己刚从军营赶来,身上沾着风尘,动作顿了顿,只改为轻轻握住他的手。
季成珛的指尖冰凉,被他温热的掌心裹住时,眼眶瞬间红了。他仰头看着郇缪,才发现他瘦了许多,下颌线愈发清晰,眼底也有淡淡的青黑,显然在军营里没少操劳。“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指尖用力攥着郇缪的手,像是怕一松开,他就又要离开。
“述职的文书出了点小差错,需回营补签,路过东宫,就想看看你。”郇缪低头,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泛红的眼角,语气满是心疼,“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又熬夜了?”
季成珛摇摇头,拉着他往殿内走:“我没事,你快进来歇歇。”他让侍从端来热茶,又拿出自己常吃的糕点,一股脑放在郇缪面前,“快尝尝,这是你喜欢的杏仁酥。”
郇缪拿起一块杏仁酥,却没吃,只是看着季成珛忙碌的身影,眼底满是温柔。他知道自己时间紧迫,不能久留,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棉布包着的小物件,递到季成珛面前:“这是我在军营里,用哨塔上的木头刻的,像不像去年梅园里的那株梅?”
季成珛打开棉布,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梅花木雕,纹路虽算不上精致,却看得出来刻得格外用心。他攥着木雕,指尖轻轻摩挲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阿缪,我好想你。”
郇缪伸手,轻轻将他拥入怀中,动作轻柔地避开他的后背,声音在他耳边低沉而坚定:“再等等我,很快,我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再也不分开了。”
两人相拥了不过片刻,军营的侍从便匆匆来催。郇缪不舍地松开季成珛,替他擦去眼角的泪,又叮嘱道:“夜里别再熬夜,暖炉记得用,我会尽快回来的。”
看着郇缪转身离去的背影,季成珛攥着手中的梅花木雕,心里既酸涩又温暖。他知道,这场短暂的相聚,是两人彼此支撑的力量,等下次再见时,便是云开雾散,岁月安稳。
郇缪离开后,季成珛将梅花木雕放在案头,指尖摩挲着纹路,方才相聚的暖意仿佛还停留在掌心。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崔尚书送来的清单,眼底的温柔渐渐化作坚定——不能再等了,要尽快让郇缪脱离军营的困境,让所有牵挂都有归处。
他立刻让人去请季成徽和崔桁,不多时,两人便并肩走进偏殿。见季成珛案头的木雕,又看他眼底的光亮,季成徽笑着开口:“哥,看你这模样,定是和郇将军见过了?”
季成珛点头,将木雕轻轻推到两人面前:“他路过东宫,待了片刻。”语气里带着浅淡的暖意,随即话锋一转,指向案上的布防图,“现在,我们该敲定最终的行动方案了。”
崔桁凑近案前,指尖点在图上标注的“禁军营地”处:“二皇子的亲信大多集中在这里,若能控制住禁军,就能切断他的核心兵权。”他顿了顿,补充道,“父亲已联络好御史台的官员,届时会在朝堂上弹劾二皇子结党营私,吸引他的注意力。”
“军营这边,我和赵校尉已暗中联络了三百余名士兵,都是感念郇将军恩情的旧部。”季成徽接过话头,指尖划过京郊军营与禁军营地的连接线,“届时我们会以‘操练调度’的名义,牵制住二皇子安插在军营的人手,不让他们支援禁军。”
季成珛闻言,指尖在图上勾勒出一条路线:“很好。我会让人提前在禁军营地外布置伏兵,等御史台发难,二皇子调兵应对时,我们就趁机控制营地。”他抬头看向两人,目光坚定,“关键在于时机,必须做到首尾呼应,不能给二皇子反应的时间。”
三人围在案前,反复推演着每一个细节:从御史台弹劾的措辞,到军营调度的时间节点,再到伏兵的部署位置,哪怕是传递消息的暗号,都一一确认无误。偶尔有分歧,季成徽的果决、崔桁的细致与季成珛的沉稳总能互补,不多时,一份完整的行动方案便清晰地呈现在布防图上。
“就按这个来。”季成珛放下笔,眼底闪过一丝释然。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三人身上,也落在案头的梅花木雕上,暖得恰到好处。他知道,这场谋划凝聚着所有人的心血与牵挂,而胜利的曙光,已在不远处悄然亮起。
行动当日清晨,意外陡生——负责在二皇子府宴会上传递暗号的暗卫,因行踪暴露被扣押。消息传来时,季成珛、季成徽与崔桁正聚在偏殿,看着布防图的手瞬间僵住。
“宴会还有两个时辰就开始,二皇子定会借宴拉拢官员,若没暗号传递消息,御史台那边无法精准发难。”季成徽攥紧拳头,语气焦灼。京郊军营的调度已箭在弦上,一旦错过时机,所有谋划都将功亏一篑。
季成珛指尖抵着眉心,目光扫过案上的文书,忽然停在崔桁身上。崔桁身形清瘦,肤色白皙,平日里眉眼间带着清冷,若换上女装,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俊秀温婉。他喉结滚了滚,语气带着迟疑:“崔桁,二皇子宴会有献舞环节,你若能扮作舞姬进去,趁机将暗号传递给御史大夫,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崔桁愣住了,随即明白事态紧急,没有丝毫犹豫,抬头看向季成徽与季成珛:“我可以。”
季成徽一把拉住他的手,眼底满是担忧:“太危险了,二皇子多疑,若被发现……”
“成徽,没时间了。”崔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平静却坚定,“我熟悉父亲与御史大夫的暗号,也能随机应变,这事我来做最合适。”
季成珛立刻让人取来舞姬的服饰,崔桁走进内室换装时,季成徽站在门外,反复叮嘱:“若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扔出这个烟火,我会带人接应你。”说着,将一个小巧的烟火塞到他手中。
片刻后,崔桁走出内室——一身水袖长裙衬得他身姿愈发纤细,眉间轻点朱砂,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朦胧的柔美。他接过季成珛递来的信物,那是一枚刻着兰花纹样的玉佩,是传递暗号的凭证:“放心,我会平安回来。”
宴会之上,丝竹声起。崔桁随着舞姬队伍步入殿中,水袖轻扬,舞步翩跹。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殿中,很快锁定了角落的御史大夫。旋转间,他故意踉跄一步,顺势将玉佩落在御史大夫脚边,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辰时三刻,按计划行事。”
御史大夫会意,不动声色地将玉佩收起。二皇子正沉迷于歌舞,并未察觉异样。待一支舞毕,崔桁躬身退下,刚走出殿门,就见季成徽早已等在暗处,快步上前将他护在身后,语气带着后怕:“没事吧?”
崔桁摇了摇头,眼底带着浅淡的笑意:“暗号已送到。”
远处的宫墙上,季成珛望着两人相携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梅花木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宫殿之上,一场决定命运的棋局,因这临时的破局之策,重新回到了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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