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总有些灰蒙蒙的,太阳出来的晚,但习惯了早起的人们,还是得钻出暖了一整晚的被窝,开启一天的生活。
炊烟从一个又一个房顶升起,不多时就飘起一片饭香。
乔苏苏呵着手走出屋子,借着清早的光亮,终于看清楚了小院的全貌。
这处院子不大,地上的积雪都被仔细的堆到篱笆墙下,露出底下平整的土路。
向四周环视,她发现小院所在的这一侧巷子似乎是加盖出来的,又因为地势较其它地方高,镇子上的城墙到这里就只修到了衔接起来的高坡处,旁边连接着一片小山,从后院延伸出去,天然就成了一道屏障。
乔苏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布局,她有些好奇的打算走向屋后。
当她重新经过这几间屋子时,忽然就注意到,这几间屋子就像是打补丁一样的,每间都有很多处修补。
墙体上有被烟熏过的痕迹,发黑,像被烧过。
门窗好像都是后换上的,但也是新伤叠旧伤,就好像曾被人提着大锤连着砸了七七四十九下一样……
之前她以为,这世上最破败的地方莫过于冷宫,可在如今这处院子的对比下,那破旧的冷宫竟也成了豪宅。
她在院中停留得久了,就听到身后的院外有人在同她说话,声音不大,更多的是试探,“……姑娘?”
她回头,见低矮的篱笆墙外,站着个上了些许年纪的妇人。
那妇人见她回头,又详细问了一声,“你就是霍兄弟昨天晚上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吧?”
乔苏苏露出些许戒备,昨天夜里,整条巷子都漆黑一片,按说不应该有人知道。
即便是听到动静,也只该是看到霍玄被带走,可看这妇人的模样,倒好像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一样。
那妇人也看出了乔苏苏的怀疑,笑了笑,一指隔壁,“我就住在隔壁,娘家姓尤,你叫我尤婶就好。”
乔苏苏点点头,仍是看着尤婶。
尤婶见状,急急忙忙解释着,“我没有恶意,昨儿夜里,我家那口子睡不着,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正好就看见你们了,后来霍兄弟还来找我家那口子要了些热水,应该就是给你喝了暖身子的。”
听到这话,乔苏苏也想起霍玄第一次出去以后拿进来的热水。
但她还是有些谨慎的观察着四周,面上却露出一张笑脸,同尤婶道了谢。
她生得好看,天然就容易引人生出好感,这时候又因为衣衫单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的想要怜惜。
而尤婶早就心疼的一塌糊涂,把所有的疑问都抛在了脑后,只一个劲儿的叫她同自己回去,再给她多添几件衣裳。
因着霍玄的关系,乔苏苏也对这位尤婶放下了戒心。
而且尤婶说的没错,这么冷的天,她也确实要添件衣裳来御寒。
……
尤婶家的院子稍稍大一点儿,同样也是将院中的积雪打扫的干干净净,堆在用砖砌起的墙根处。
尤婶的男人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她们进来,男人堆起笑脸,朝着乔苏苏友好的笑笑。
乔苏苏也连忙回了礼,又在尤婶的热情邀请下进了屋子。
门一开,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乔苏苏感受着这“久违”的炭火,只觉得自己快要冻僵的身子终于缓了回来。
尤婶先给她倒了一碗热水,又进了里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棉衣给她穿上。
精心缝制的棉衣有着细密的针脚和柔软干净的面料,乔苏苏穿好以后,尤婶又带她进了里屋,帮她把披散的长发梳好。
做完了这些,才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的问她,“昨儿是出了什么事吗?霍兄弟怎么就放任你这个样子,也不怕你冻着!”
乔苏苏想了想,把驿馆起火的事,还有霍玄如何出手相救,如何决定带她回来,挑挑拣拣的同尤婶说了。
尤婶一听说她差一点儿就要被火烧死,更是心疼,“可怜见儿的……”
又宽慰她,“霍兄弟的事,我们也听说了,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霍兄弟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你不要担心,只管安安心心的先在我这儿歇歇。”
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诶呦,瞧我这记性!我灶上还煮着粥,蒸着蒸饼呢,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端来。”
乔苏苏又道了一声谢,坐在屋子里等着。
院外那男人劈完了柴,推了个手推车出门去,快到门口时,和尤婶招呼了一声,说是去打水。
乔苏苏听着他们夫妻俩的对话,尤其是尤婶还叮嘱她男人去驿馆那边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到她女使的下落,愈发确定了这是一对热心肠的夫妇。
同时又想,之前四儿打探到的那些消息,终究笼统了些,若要详细去了解霍玄的过往,还是得听尤婶这样的熟人来说。
她正在心中思索着等会儿要如何来问,连尤婶进来了都不知道。
于是在尤婶的眼中,她就是一副为霍玄担心的茶饭不思的样子。
“霍兄弟是个很有担当的人,”尤婶放下碗筷,将热乎乎的蒸饼掰开,递给她,接着说道,“做事也是光明正大,我们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也算是知道他的为人。”
“你别看他总是一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苦,有时候,也想有个知心人儿。”
乔苏苏听到这里,立刻就顺着尤婶的话,做出一副关切模样,问,“霍郎君他……”
尤婶见她这个反应,心里马上就有了谱,同时也更详细的把自己知道的事儿都润色了一遍,讲给她听。
“听左右的邻居说,霍兄弟的娘没得早,他小的时候跟着他爹吃了不少的苦。”
“他爹那个人,好酒又好赌,从来不会管儿子,每次欠了赌债,被人追到家里来,那帮人就在他们家里又砸又抢的——”
“喏,你也看到那院子里的篱笆墙了吧,他们家其实本来也有院墙,只不过院墙被推了砌,砌了又被推,到如今索性也不再修了。”
乔苏苏想到那低矮的几乎算不得墙的篱笆墙,再一想那到处都是修修补补痕迹的房子,这才知道了原因。
“好在霍兄弟是个争气的,没步他爹的后尘,人又正直又勤快,等稍稍长大些了,就在这几个镇子里到处做工赚钱,填补家用,后来更是在镇子里当了士兵,拿了朝廷发的饷钱。”
尤婶说到这里,格外的感慨,“他们家因为有他,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
“只是他爹那个人,忒可恶!有点儿闲钱就想着喝酒赌钱,知道自己儿子能扛事了,就更是变本加厉!”
“……这些年,恐怕连霍兄弟自己都不知道替他那个赌鬼老爹收拾了多少麻烦。”
“就说前几日吧,他爹又欠了一屁股的债,丢了个烂摊子给他,自己躲出去了——”
乔苏苏听着这些往事,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那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当士兵吗?”
“是呀,”
尤婶不疑有他,“这镇子上几乎都是军户,生来就有一份朝廷的饷钱做保障,但像我们这些外来的,也只能在梦里想一想,做些别的事情勉强糊口。”
“所以霍兄弟能拿上朝廷的饷钱,足以见得他的本事。”
乔苏苏有些疑惑,“这么说,他不是这里的人?”
“不是,”尤婶摇摇头,“住在这一带的,都是后来从别的地方迁徙过来的,到这里落脚,开垦荒地,盖房子有了落脚处,霍家也不例外。”
乔苏苏缓缓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可一个在镇上毫无根基的霍玄,为什么会受虞子由的器重,甚至让他为此不惜代价,还专门让她来笼络呢?
恐怕霍玄的身上,还有其它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
整个早上,乔苏苏都在听尤婶说着各种与霍玄有关的事。
说到后来,尤婶忍不住都抹了两把眼泪,“这样好的人,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歹毒,非要和他过不去,还要置他于死地……”
正说着,忽听院门一响,应该是尤婶她男人打了水回来了。
尤婶让她好生在屋子里坐着,自己出门去帮着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
又等了一会儿,尤婶和她男人一起进了屋里来。
“这是我男人,”尤婶介绍道,“叫胡大,他刚才在打水的时候顺带也去了一趟驿馆,后面的事儿,就让他和你说吧。”
乔苏苏欠了欠身,“有劳了。”
胡大摆摆手,“这也不算啥,”他在门口拉了条凳子坐下来,神情却有些严肃,“我去驿馆的时候,那边几乎全被烧光了,听说昨晚烧死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好像是个丫头。”
“啊?”尤婶立刻担忧起来,下意识转头看向乔苏苏,“那不就是……”
“驿馆那边也确认不了身份,一听说我在打听人,就给了我一个这个东西,说是从那丫头身上取下来的。”
胡大说着,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包起来的手帕,让尤婶拿给乔苏苏。
“姑娘且看看,认不认得。”
手帕里包着的是一只银耳环,表面已经被烟火熏黑了,但并不难看出原本的样子。
乔苏苏看到这只耳环,就知道四儿已经把后面的事处理妥当。
她暗暗掐了一下掌心,让眼中掉下泪来。
“这……这正是我家女使的东西!”
“天哪——”
尤婶一听这话,连忙拍了拍乔苏苏的肩,试图让她不要太难过,
又冲着胡大,焦急道,“这真是驿馆那边给你的?你没有拿错吧?”
“绝对错不了,”
胡大非常肯定,“我过去的时候,驿馆里的人正在检查那几具尸体身上携带的东西,这耳环,就是我亲眼看着他们从那小丫头的耳朵上摘下来的。”
“驿馆那边还说,要是确认了身份,就先去衙门口登个记,然后再拿着衙门给开的凭据领人。”
乔苏苏握着包有耳环的手帕,哽咽着开口,“多谢胡大伯,多谢尤婶子,我家女使突遭意外,我这个当主子的,总要让她入土为安。”
她说着,起身朝着尤婶和胡大拜了一拜,“不知衙门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登记领人。”
“哎……如今外面乱,你一个外地来的小娘子,自己做这些事也不太方便,”
尤婶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对了,我一会儿收拾收拾,带你去找师子如!”
“他门路多,让他带着你去,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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