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雅惠刚要发作，冷思煜忽然垂了眼，整个人偃旗息鼓，“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说话可能有点不好听。”
“我向你道歉。”
陈雅惠刚竖起来的刺突然扎到了棉花里，她摸了摸鼻子，有些扫兴，“我看见你桌子上的文件了，你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吧？话说....你究竟得了个什么处分啊？”
服务员端着红酒走过来，熟练地打开，给两人倒好。
冷思煜没有回答陈雅惠的问题，而是拿起杯子直接一口闷了。
然后苦笑道：“这世道，遇到问题永远不解决问题，而是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了，呵。”
“聪慧！”陈雅惠赞赏地端起酒杯，冲他一举，“有见地，不亏是人民的公仆。”
她放下酒杯，见冷思煜垂头丧气，继续道：“让我猜猜....你们这些做公务员的处分，左右不过是背锅、担责、不听话之类的，所以我劝你啊，组织想要搞你，不要抵抗，越抗上越容易挨收拾。在官僚体系里，没有公平可言，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冷思煜不禁抬起眼，“想不到你对体制还挺了解。”
“我不是对体制了解，我只是对人性有那么一丢丢了解。”陈雅惠伸出小手指比了比，脸色一变，小指一挪，拇指跟食指碰到一起，迅速比了个心，说道：“给我剥只虾，喂我。”
“啊？！”冷思煜懵了，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要回头向付明明那边看，却被陈雅惠制止，“别回头！”
冷思煜怔了一瞬，然后鬼使神差地按照陈雅惠的吩咐做了，只是最后实在不好意思用手喂，用叉子放进她口中。
陈雅惠迎着付明明震惊的目光，笑得十分荡漾，“人性是很复杂的，毕竟人可以因为各种原因说谎。虽然人心难测隔肚皮，但金钱的流向却永远诚实。所以你只要把钱研究明白了，做人就容易多了。”
她冲冷思煜娇柔一笑，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一种媚骨天成的味道，“比如人体组织拆出来卖价值连城，合在一起就是月薪三千。”
冷思煜噎住。
她抛了个媚眼继续道：“世道永远是弱肉强食，人性本恶。尤其是你们那种地方，更险恶。这么说吧，只要你肯吃苦，在那里就有吃不完的苦，只要你肯受气，这辈子就有受不完的气，只要你肯干活，就会有干不完的活。压力永远不会变成动力，都会变成你的病历。”
陈雅惠叉了一快牛肉塞到冷思煜嘴里，“体制内的生存法则就是：只要你肯摆烂，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干，活不属于小科员也不属于大科长，活儿属于看不下去的那个人。”
冷思煜怔愣地咬住牛肉，眨了眨眼，讶异之后沮丧感突然涌来，“你....说得很对。”
他垂着眼慢慢嚼着嘴里的肉，却又有些不甘，“可这样过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
陈雅惠支着下巴，瞪退了一脸惊怒的付明明，顺道还给回头看过来的男人送了个微笑。
她唤来服务生，悠然道：“这酒确实不错，今天我生日，高兴！我男朋友请在座的每一桌客人喝一瓶。麻烦了~”
服务生惊喜离开，冷思煜却吃了一惊，“你疯了？！这酒太贵了，你每桌都送，这要多少钱？”
陈雅惠收回目光，脸色突然正经起来，“这家饭店一楼大厅有17桌，楼上刚才我去厕所的时候看了一眼，还有6个包间。这样一共送出去23瓶加上咱们这做饭，最多3万块。”
陈雅惠伸出食指指了指他的下半身，“三万块钱让你看清前女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从而让你的大脑从此清醒不再受丁丁支配，这个买卖很划算。”
冷思煜一脸羞怒，脖子一梗刚要开口，又被陈雅惠冷静的目光噎了回去。
“看清人性本质，及早判断出自己的优劣势，然后在你擅长的领域做大做强做到极致，你的人生才会有意义。”陈雅惠眨眨眼，“不过，依你看女人的眼光来判断，你这个人并不适合官场。”
冷思煜眼中的怒火瞬间浇灭。
“你们这些人民公仆，初入官场的时候总有一腔热血，总有宏图要展，却不明白任何社会稳定久了，就会结成一个个利益圈，枝蔓缠绕直到遮天蔽日，落入底层的种子不管天赋多高，都难有见到阳光的机会。要改变就需要燃起一场大火，烧光整片森林。那么你愿意做火种，还是放火的人呢？”
陈雅惠的问题让他沉默了。
冷思煜不禁重新审视眼前这位闻名台城首富的女儿——陈氏集团董事长的私生女。
他一直以为这种女人除了花钱享受和肤浅的感官刺|激之外，脑袋一定是空的。
陈雅惠打破了他的偏见，她短短几句话，就点出了自己工作八年的心境。
冷思煜忍不住重新审视她。
她仿佛看穿了他内心所想一般，说道：“是不是觉得富二代也有点脑子？呵呵。”
餐厅放起来生日歌，老板亲自出面送了陈雅惠一块精致的蛋糕。
服务员给在场所有的客人都送去了红酒，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付明明的目光也复杂起来。
陈雅惠优雅地端起酒杯，靠在椅背上翘着腿，冲付明明男友举杯致意，随后眸光一转，接着对冷思煜说道：“不过即便再有钱，我也是被人嘲讽着长大的，这世上大概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日夜盼着我失败、堕落。”
“可我偏不~”
陈雅惠的眸光一冷，“我最好的朋友告诉我，女人不是只有做公主这一条路，我还可以做女王。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踩在脚下，尽情嘲讽。”
“这种感觉，挺爽。”陈雅惠冲他举起酒杯，莞尔一笑，“你也可以。”
冷思煜怔怔地看着她，仿佛这一刻才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身后有座椅拉动的声音，付明明挽着那男人从他们身旁走过。
冷思煜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她。
他甚至在她走过时连头都没有抬，虽然他听到付明明那声不满地“哼”。
陈雅惠倒是大大方方目送两人离开，回过头时，把车钥匙递过去，“一会儿挪车的时候，记住一句话也不要说。她问你什么都不要回答，车挪完就走人，明白？”
冷思煜这才想起，来的时候，陈雅惠故意让他把车停在两人的车前。
果然，电话很快响起，陈雅惠接起电话简单应了声，就冲冷思煜一笑，“去吧。”
冷思煜拿起车钥匙，走到停车场果然见到了付明明。
但付明明的眼神已经不是傍晚初见他时的不屑了，她眼中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不解甚至还有些嫉妒。
“这是你的车？”
冷思煜谨记陈雅惠的话，一句话也没说，开锁上车，点火发动，熟练地把车挪到另一边。
“冷思煜！我问你话呢~”
他没有调整座椅，开车的动作也不算生，付明明又问了一遍，“你哪儿弄这么辆车？是你女朋友的？行啊冷思煜，不声不响地吃软饭。”
她正要追过去质问，却被男人拉住，“明明！”
冷思煜停好车便径直离开回到酒店。
陈雅惠晃着杯子里的酒，饶有兴致地看着冷思煜坐回座位，“怎么样？”
冷思煜沉默片刻，忽然吐了口气，抬眸笑道：“挺爽。”
“呵呵呵呵呵~”
陈雅惠捂着嘴笑起来，“最多半个小时，她一定加回你的微信好友。如果没有，我跟你姓，如果我赌赢了，我要去仁川。”
冷思煜一晚上恍惚的心神此刻平静下来，认真道：“调研下周就要开始了，现在办签证怕是来不及。”
“我有韩国十年多次往返，签证不是问题。”
冷思煜不解，“那你直接去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找我？”
陈雅惠道：“我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样我想帮的人就不能拒绝我。”
冷思煜蹙眉，“你这话....我有点听不懂。”
“无所谓，我只要个理由，就是看起来是与你们一起的公务活动就行。”
冷思煜思量着，“公务出国手续复杂，现在加塞很基本来不及。如果你只是想找个理由出国....”
他想了想道：“这次调研我也陪团，不如这样，你我随时保持联系，你跟我们一起出发。你走个人，我们走公务，人到国外再接头。反正又不用我们出费用，以你的身份，只要在韩国遇上，你开口表示想参与一下，之后的行程领导一定会带上你。”
陈雅惠瞬间领会，“聪明！”
冷思煜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陈雅惠心事已了，拿着包站了起来，“那我等你消息，行程定好了发我一份儿，走了~”
她蹬着高跟鞋走向收银台，掏出手机打算结账，却听前台道：“您同桌的客人已经结了。”
陈雅惠讶异地回头，看到冷思煜冲她一笑。
她撇了撇嘴，也回了一个干巴巴地笑，扭头出门。
冷思煜坐在饭店喝完了一整瓶酒才走，手机微信响了两声。
他划开屏幕看到了陈雅惠的转账，三万两千六百元，和付明明申请好友的消息。
他谁都没有回，关掉屏幕没喝完最后一滴酒，摇摇晃晃走出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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