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接了电话后，池洋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蜷缩在副驾上，一遍又一遍地来回翻看家长群。
暖阳伤到哪了？严不严重？他听到电话那头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里面会有暖阳吗？暖阳和他一样，受伤了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掉眼泪，看的他揪心。他多么希望暖阳可以不要那么听话，那么懂事，连偶尔的调皮都是她看大人眼色扮演出来的样子。是他亏欠孩子的，如果暖阳从小就得到了足够的爱，如果暖阳生活富足不寄人篱下，她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委屈时大声哭出来……可脑海里，闪过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大哭时的样子，池洋不免得更难过更担忧起来。
看群消息，事故内容大概是校车在行驶路上遭遇了车祸，几名学生在车内不慎发生了磕碰擦伤。他几次尝试给班主任回拨过去了解更多，然而电话那头始终占线。货车内不断响起的群消息提示音成为狭小寂静的空间内唯一的声音。
跟随消息提醒，先是赶到事故现场，后又听闻受伤孩童已经被转送到附近医院进行处理，池洋许盐又急忙赶向那边。一路打听下，一直到看见走廊里熟悉的小小身影坐在走廊座椅上晃悠着腿时，池洋的心才终于揣回肚子里。
他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暖阳，小孩热腾腾的，像只叽叽喳喳的雏鸟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扑腾，想将分别几小时后的所见所闻冲他一股脑地倒腾干净，但池洋在那时间什么也没能听见，只感受到孩子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仿佛在相拥的那一瞬间发生共鸣，鼓点一致，他就这样默默拥抱了好一阵才舍得将手松开。
暖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兴奋极了，冲着池洋小胳膊一伸迫不及待地将伤口展示出来，是胳膊肘处的一小块擦伤，此刻已经被碘伏消毒盖上了创口贴：“爸爸你看！我伤得不严重的。我是陪铃铛才来医院的，铃铛害怕，我就一直跟着。”
铃铛是暖阳班里一个小男孩，因为身体瘦弱性格内向，前些年请了不少病假，因此经常难以融入班级。暖阳作为班级里的活跃分子最近正尝试着罩他帮助他融入集体氛围，回家向池洋播报情况，导致他在许盐这都混了个耳熟。
果然，顺着诊室门口的缝隙看去，小男孩正坐在里面，身材瘦小但衣着干净整洁，作为家长一看就知道孩子是被悉心打理过的。男孩头上缠了一圈纱布，此刻正攥着班主任的手腕哭得一抽一抽的。班主任这边注意到池洋来了，连忙回了个歉意的微笑。
在这时，一阵匆忙的高跟鞋跟音传来，一位白领打扮的女士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女人是和铃铛几乎一个模板的小巧秀气长相，一身品牌职业套装，不断地询问周边医护人员他的儿子在哪。而身后男人步调从容，高大挺拔，纵使看不清面容也能感受到他与常人不同的气势，公共繁忙走廊似乎成了他随性自由的秀场T台。池洋向他们挥手，却在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刻瞳孔紧缩，冷汗涔涔。
女人看见池洋后连忙小跑着过来，靠近后一股小苍兰混合着果香的优雅清新香气迎面而来，却不使人感到烦躁，反而心境平和了些——这是气味香氛，她所用这款是不带任何信息素成分，似乎还有些凝神功效。这在Beta圈子里颇为常见，偶尔也有些想换换口味的Alpha、Omega爱用。
“暖阳爸爸是吧，我是林理理，林珰的母亲。一直有听林珰说起暖阳，太感谢了，一直以来给您和孩子都添了不少麻烦……”林理理急切地握住池洋的手，便是连珠炮一样的感谢词，纵使精美的眼妆都难掩她眼圈实在红得厉害。
“进去吧，你孩子在里面等着呢。”还没等池洋回答，冉冬日先一步搭上林理理肩头将她扶开。礼貌而疏离，在被他俊朗绅士外表打动的同时感受到的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
林理理在接受到信号后，几乎下意识的喏喏几声：“好的谢谢冉总麻烦您了……”闪身进入诊疗室。许盐见她几乎六神无主，便也跟她后面走了进去。
走廊上只站着池洋和冉冬日二人，连暖阳都觉得无聊，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挤进了诊疗室里。
“好久不见啊，学长。”沉默之下冉冬日先开了口：“你女儿？”
五年不见，眼前的男人衣着华贵，找不出一点曾经那个穿着不合身的平价西装青涩模样，仿佛他生来就该是浸养在这金丝绸缎里。而池洋如今却穿着磨损的防寒袄子，里面是一件洗变形的毛衣背心。身份逆转，除了挣扎，内心还升腾起恐惧，一种刻在千万年来野兽面对天敌时的毛骨悚然。
池洋双手插入外套口袋里，面上不显声色，手心里却汗津津的，下意识间指尖死死抵入无名指根那道丑陋的疤痕：“嗯，是啊，好久不见。”
冉冬日笑得却是云淡风轻：“和里面那女人的？”
“嗯，是。”
在那霎时间，池洋脑子里最深刻的便是不能让他抢走暖阳，便是在冉冬日问出口的瞬间回答了他，果决得不留一丝念想。
“呵，是吗。学长这些年变化不小，竟是没想到……”他话语一顿，眼神上下扫视池洋，语气里藏不住的高傲轻蔑：“看人的眼光也发生了变化。”
见池洋面白如纸，一言不发，冉冬日似乎才畅快了不少。他本就比池洋高出近半个头，靠近池洋时更是压迫感十足，两人相对，一边是退无可退，一边是步步紧逼。他俯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道：
“学长在我这还留了不少东西呢，什么时候来老地方，叙叙旧？”
池洋咬牙将冉冬日一把推开，辛辣木质调的焚香仍在他鼻尖萦绕，气味是带有回忆的，更何况是信息素的气味，往日的回忆碎片在他脑海中轰炸开来，他紧咬住后槽牙，几乎是品尝到血腥的甜腥疼痛感才使他清醒过来。
“冉总，如今打扮得衣冠楚楚，怎么行为做事和野狗没什么两样。”
池洋就差直接指着他鼻子撕破脸骂了，冉冬日却是笑得更加肆意风流：“学长之前在床上也这么夸过我呢。”
一场对峙倒是让池洋这边面红耳赤，他恨不得冲上去，对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就是一拳以解他心中愁苦，可他又有什么立场呢？当初是自己先一声不响离开的，他自问在这段关系中双方没有任何亏欠。就像一笔已经结清的账单，双方都让感情这笔糊涂账终结在最圆满的时候。是他自己贪心了，留下了暖阳。苦难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池洋转身将走入诊室，却被冉冬日直接攥住手腕。
“你……”话没说完，诊疗室的门打开，人群队伍走了出来终于将两人间的诡异氛围给打断。池洋顿觉被拯救了般，也顾不得冉冬日要说些什么甩开他禁锢的手，径直走到暖阳许盐身边。
池洋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许盐答：“医生说，小铃铛头部只是擦伤，但不排除有轻微脑震荡的风险，近几日都需要在家里静养。”
铃铛被林理理牵着，怯生生地藏在母亲身后只探出半边脑袋。暖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触摸铃铛脑袋上裹着的布条，铃铛也不躲，伸着脑袋任她好奇。
林理理受宠若惊地看向冉冬日：“冉总，您还在这等我呢。太不好意思了……”
“对手下员工照顾是我应尽的义务。”冉冬日还是那副盛气凌人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是能微妙地察觉出来比起初见时，他脸色似乎难看了不少。
倒是许盐察觉出来了这份尴尬，询问池洋：“怎么了？你和冉总认识？”
“还好，大学时打过照面。”池洋站在原地，当着暖阳，他的撒谎有些微弱得没有底气：“走吧许盐，折腾这么久暖阳该饿了。”
林理理道：“不好意思，今天耽误了大家这么长时间，这么晚了，我请大家吃顿饭吧。”说完她看向众人，包括这群人里显得格外多余的冉冬日。
班主任急着有事先匆匆告辞了，许盐倒是答应得很爽快使得池洋也不好再推脱，视线再一次汇聚在冉冬日身上。没有他，这场聚会必然围绕着孩子展开，晚餐种类选择也将更加多样且平价。他表情不屑，臭着脸，现场空气都凝滞了一瞬，偏偏他还是似看不懂眼色般回答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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