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殿上,庆帝微微眯着双眼,看见傅简和一位青衣女子一同被押上殿前,才缓缓直起了身子,目光在清黎面前停留良久,若有所思。
清黎一进来就看见萧璟云白绸素衣静静地站在原地,此刻额间的血液有些干涸,一部分已经凝固,另一股仍顺着那清冷的脸颊缓缓流下,本就线条明朗的下颌被一抹血迹更添孤独。
他听见那银铃作响的清脆声由远及近,然后缓缓停在他的身边。倏然看见一块叠地方正的白巾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沿着那个素巾一路向上、再然看见一个白皙纤长的手腕,再抬头望进了灵动无辜的杏眼,顾盼生辉。
满堂世家贵族、皇亲国戚却无人敢为他辩驳一句,更无人敢站在他的身边。
清黎眼眸中散发着盈盈笑意,抬手帮他小心擦拭脸上血迹。
萧璟云喉结上下轻滚,连忙握着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嘶哑:“现在靠近我,你可知会给自己引来天大的祸事?”
清黎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半拉着对襟长袄,露出那一半玉佩。
萧璟云见此,墨睫眨动,唇翕微张。
清黎慢慢凑近他的脸庞,目不转睛地细细观察着他的双眸。一双剑眉之下的丹凤眼只是有些失去了往日的生气,此刻晦暗深邃,像是一身叠进看不见池底的深潭,被漆黑、静谧的深水所束缚,没有任何挣扎、恐慌、不惜就这样任海水将自己淹没。
似视死如归。
皇后林氏峨眉婉转,看见清黎的出现,眼眉微挑。扶着高髻,摸着头上凤凰流苏的金钗:“身为东宫太子,竟然跟一个女官厮混在一起,真是可笑!看来殿下是连礼义廉耻也忘了,在大殿之上眉目传情。只不知道这份眉目传递到底是男女私情,还是欺君罔上的私传。”
庆帝老谋深算也瞧出二人的端疑,接着在傅简和清黎二人身边来回指点:“说,萧璟云去南境到底干了什么?是不是在私查觀山案?”一拍龙椅,掷地有声:“傅简,你常在萧璟云身旁侍奉,你先说。”
傅简有些惊讶地抬着头,立刻跪拜:“殿下不敢,陛下明鉴。”
庆帝冷笑一声,接着又声音沉了几分,又逼问起清黎:“那你说?”
清黎这才悠悠转过身来,美眸圆瞪,像个担惊受怕的小鹿伏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
“孤替你做主,你只管说。萧璟云到底在南境查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孤饶你不死。”
“臣...臣...”
“没有...没有...”
“太子殿下....”清黎咬了咬朱唇,澄清双眸之间盛满了泪水。对上萧璟云的目光,更是直接泣不成声,狠狠撰着手中的物件。
皇后林氏眼睛微眯,恍惚间明白什么了什么,厉声命令身后的女官:“去!看看她手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抢过来!”
女官盛气凌人,不知从哪来的蛮力,硬是死掰出清黎手中的物件,双手呈上了一块玉佩:“还请陛下过目。”
汪怀言瞧此玉佩大惊失色,亲自从清黎手中接过此玉佩,挪着小步快速将此物交到庆帝手中。
清黎就是低垂着头,双手撑在地上失声痛哭。
庆帝眉头紧皱,斜飞入鬓的剑眉此刻更是冲上额间,慢慢举起这枚玉佩反复推敲许久,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之中,手指微动。
汪怀言身穿一道蔚蓝长袍,手中持着素白佛尘站在庆帝身后,看见庆帝手指暗示,代为开口:“太子殿下是从哪里拿来的这枚玉佩啊?”
“亲自作图,请宫廷工匠锻造的。”
汪怀言皮笑肉不笑:“咱家记得,这玉佩样式可是和霍连徵的贴身玉佩一模一样啊,是贞懿公主送给他的定情之物啊,无人不知啊。殿下还是好生想一下,再回陛下,莫要断了自己的后路。”
清黎一抹假意留下的眼泪,微微侧头窥探着萧璟云的神情,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庆帝缓缓起身,明袍上绣着金龙抢珠、龙腾云海的图案,墨色的瞳仁透着不容侵犯的帝王之气:“你若此事悔悟,孤还可以念着父子之情。若你执迷不悟、不肯开口,那孤只好暂褫夺你的太子之位,贬为庶民,押入十三司,并请三司查证。”
萧璟云一身雪白的衣衫轻轻飘动,乌发飞扬,转眼望着清黎。
清黎稍稍抬眸,再度与他视线交汇。在这长久而静谧的对视之中,仿佛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凝固下来,二人都带着审视的意味推敲着彼此心中所想。
渐渐地,萧璟云那微冷的眉眼忽得舒展起来,低头浅笑。清黎突然有些发懵,他怎么看出来的?
庆帝慢慢走下台阶,玄色皂鞋一步一踱:“太子,可考虑清楚?”
萧璟云眼神晦暗不明,纹丝不动,冷声道:“无罪,也未私自彻查,还请父帝明鉴。”
萧璟云:“汪公公也不必多言,这是我亲手所画样式再交给工匠锻造的,公公也许老眼昏花,或者年岁久远忘了那玉佩样式。满朝文武皆知,我与霍连徵将军并无私交,怎会让他把心爱之物轻易送给我。”
汪怀言不再多言,余光瞥了一眼神情肃然的陛下。再次拿着玉佩假意比对起来,赔笑道:“陛下赎罪,老奴这记性是真的越来越不行了,霍连徵的玉佩乃是金龙的作图,并无祥云作伴。”
一手一个巴掌抽打着自己:“差点误会了太子殿下了,老奴该死。陛下赎罪,殿下赎罪。”
庆帝看着萧璟云冷笑一声,未想到他能如此临危不惧,未能轻易炸出来。摆了摆手示意汪怀言退下,语气缓和了不少:“此事,是孤误会太子了。”
萧璟云不慌不忙拱手长揖,不卑不亢:“儿臣此去南境确实有违父帝,儿臣知错,但并无私查觀山案。”接着命令傅简拿出粮草账册,温声解释到:“觀山案实为大晟所有子民所有人心中不可逾越的伤疤,儿臣也是跟父帝所想一致,叛国有罪、背弃皇恩之人一律不容轻放。”
他十指修长,骨干分明,慢慢摊开粮册:“前有镇北将军在阵前通敌卖国,后有中令官欺君罔上。呈给父帝的书信中白纸黑墨写明每月运往南境边线百石,实则半石不余。残害晟军的有罪之人,皆因受罚,岂能错漏!”
庆帝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萧璟云缄默其口:“儿臣知罪,之所以隐瞒父帝不报,是不想走漏了风声。若是以太子的身份大张旗鼓、言明领陛下指令彻查,凌涵一定加以戒备,甚至不惜销毁真册。”
傅简跟随萧璟云多年,也渐渐会审时度势:“殿下不让臣告诉陛下,但臣不得不说。殿下为了清扫罪臣,不惜以身做局,被凌涵差点下毒谋杀...还差点在追杀之中丢了性命,多亏了清黎姑娘出手相救。”
清黎一听,竟然还有自己参与的戏份,猛地直起腰板。
傅简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听太子殿下如此肺腑之言、一心为大晟,顿时也有感而发,纷纷应声支持。
“殿下,太子殿下一心为国为民,日月可鉴。”
“殿下,这也太危险了。一国储君,怎可以身犯险啊!”
“殿下不惜以身反险,就是为了揪出危害我大晟安危的蛀虫,却被人如此污蔑,甚至背上个叛国的重罪。蔺宽,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蔺宽一听形势不对,立马顾不得礼仪,连滚带爬爬到天子脚下:“陛下,陛下。不可偏听一言之词啊!这都是萧璟云的诡辩,臣臣 ...臣有证人。”他着急地拉过那个宫女鸢儿:“她她她她...不是和情郎偷情时听到了吗!”
萧璟云敛眸,拉起浑身颤抖不止的鸢儿:“那他的情郎小凳子呢?为什么冒死指认我的只有一个人?”
清黎看见萧璟云未拉起自己,反而扶起一旁素不相识的鸢儿,心中反倒有些气闷:“鸢儿的情郎定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关起来,以此来威胁她上殿举证。”
她看似朝着蔺宽说着气话,但却将此言酸溜溜的部分全抛给了萧璟云:“鸢儿有情有义,不像某些人,天生狼心狗肺。”
蔺宽吼道:“你说谁呢你!你敢骂我?”
鸢儿像是被说中了心思,紧紧握着萧璟云的手,肩膀不停地抽搐:“殿下,殿下...求求你..救救小凳子...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都是被人胁迫的...蔺大人说如果我不上殿指认殿下私查觀山案,他就会把小凳子给...”
“你!!”蔺宽气急败坏,手掌凝出内力,准备将鸢儿一击毙命。萧璟云一个转身,衣袂飘飘,以迅雷之势挡在鸢儿前面,傅简紧随其后,出手将他压制。
庆帝扶额,深知此时大势和臣心已经全部偏向萧璟云,再强行搜查东宫和太子,难免会落得一个昏君的口舌。他终于开口,终止此番闹剧:“污蔑太子,罪无可赦。剥夺王爵,沦为庶民。是生是死,就交给太子裁断,是生是死,孤都不再过问。”
蔺宽被御林军强行压了下去,闹剧终于归为平静。可这大殿之上,每个人都在各怀鬼胎。萧承宣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皇后林氏指尖紧紧掐着帕子。
鸢儿还在差点死于非命的情景之中,惊魂未定,双目无神地倚着萧璟云。
清黎啧了一声,连忙甩开鸢儿还紧握着萧璟云衣袖的手,转而狠狠教那个不知羞耻的男子:“不知廉耻,男女授受不亲。撒开!是不是哪位女子落泪,殿下都于心不忍,需要殿下亲自安慰一下啊?”
“我刚刚那么梨花带雨,也不见殿下来安慰我一下,狼心狗肺。”
要不是清黎及时用一块假的玉佩替他驳回局势,萧璟云今日绝对难逃落罪下狱。
萧璟云眉目之间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温声道:“梨花带雨?清黎姑娘的哭戏愈发能以假乱真了。”
庆帝看着二人,手中摩挲着玉佩,心中又萌生了另一个主意。
“晟国有情男女才会互送玉佩,以表相思之情。”
“皇儿向来遵守古礼,而如今玉佩却赠于他人,可见皇儿对你用情至深,孤不妨今日就全了你们二人的情意,赐你们成婚。”
司命千叮咛万嘱咐,扶桑转世这一生,无妻无子的命格绝对不能破。
完了,完了....
清黎今日不仅破了萧璟云命定的起落,还让陛下亲自给二人赐婚?司命会不会提着刀来杀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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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中秋宴(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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