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接受自己是残疾人这件事的,或许根本就没有接受过,小时候没有意识的时候只会忍耐,期待有一天自己能变好,长大后她逐渐认命,不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那些梦是什么呢?
青秀真正知道自己的腿站不起来后是在医院呆了几个月要回家的那天下午。
那天天气很好,管家特意选在这天让青秀出院。
青秀看着自己腿上的纱布被拆掉露出丑陋的疤痕,看着阿姨给他穿上宽大的裤子,然后将她抱上一个大大的黑色轮椅。
青秀坐上去靠着靠背,腿都挨不到地。
她当时就开口:“我为什么要坐这个?我为什么不能穿裙子?”
阿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搪塞说回家就能穿。
回到家青秀如愿穿上了裙子,但当她自己弯腰穿上水晶公主鞋想要跑去楼下给阿姨展示的时候,她摔倒了,狠狠地摔道地上。
疼痛从腿延伸到青秀的大脑,她自己戳穿了医生的谎言。
之前在医院青秀想要下床活动的时候,医生告诉她腿包着纱布没有知觉不能乱动,她信以为真,只沉浸在她短暂失去自由的痛苦中。
可是现在青秀的腿没有任何束缚,可她再也站不起来,再也无法自己行走。
那天保姆很久才发现青秀,青秀在地板上无声流泪。
因为青秀的残疾,别墅开始大改造,原本雍容华贵的旋转楼梯被全部拆去,装上电梯,青秀看着自己原本熟悉的家慢慢变了样子,不知道该怪谁。
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不能走路这件事。
但事实就是这样。
不能走路就只能呆在家里,周伯为了不让她无聊,给她想了许多法子。
比如画画,书法,钢琴,古筝。
青秀试过很多,最后决定认真学习画画。
那时候青秀读到一句话,上帝为你关上一扇窗,会为你打开另一扇。伴随这句话而来的还有很多名人励志故事。
也许青秀在画画这件事上天赋真的不错,她周围人都这样勉励她,让她热爱上这件事。
但是青秀自己的内心知道,她根本不喜欢画画,她现在不喜欢任何东西,这只是她退而求其次的妥协选择。
她想要奔跑,想要运动,想要在阳光下肆意流汗。
画画确实让青秀的情绪平静下来,让她开始深恶痛绝地思考,甚至开始不正常。青秀有一段时间是不愿下床的。
因为她想要自己睡着,然后延续那个欺骗自己的梦。
那是青秀第一次做开心的梦。
梦中她穿着裙子在南山的花丛中奔跑,跑累了之后就躺在树下,等着阿姨带着蛋糕和果汁来找自己。
吃饱喝足之后,青秀会和阿姨玩跳格子的游戏,青秀每次不在乎跳多远,她希望自己跳得高,越高越好。
她享受那种裙摆被撑起来的感觉。
但总归是梦,青秀醒来之后,在床上愣了许久,明明已经早上十点,她却不让自己睁开眼睛。
可是不管她再努力,她也没能延续那个梦。
躺在床上的那一天,青秀试了很多办法让自己入睡,吃褪黑素,喝安神补脑液,甚至故意不盖被子把自己弄感冒然后发烧入睡。
但这样入睡带来的梦境是天壤地别的。
这个梦是一个可怕的梦,梦中只有青秀,她还是坐在庞大笨拙的轮椅上,周围有一群人围着她,个个面露惊恐,不过令青秀欣慰的是,这些表情不是因为看见她而表露的。还没喘过来气,周围人就开始哇哇大叫,朝各个地方逃窜。
青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地往后看。
在她的后面有一只怪兽,就是电视里会出现的庞大的全身带血,牙齿硕大青黄的怪兽。
青秀同他们一样吓傻了,但是她没法移动。
手胡乱地操控着轮椅,但走出去不过半米。
最后所有人都成功逃脱,除了青秀。
在那怪兽将爪牙伸向青秀的时候,青秀被吓醒了,身上出的汗几乎要将床单打湿,感冒也好了。
她被梦吓到,只能迫使自己起床,那段时间她又开始不愿睡觉,每天画画画到深夜。
青秀画画画得抽象,诡异,老师几次想要把她引导到写实明媚的道上,可青秀都不愿意,在她的世界里,她觉得没有什么是美好的。
就比如老师每次带青秀去写生,老师不会和青秀一起坐下来画,她只是以自己的视角觉得这篇风景不错,让青秀描绘。
可是她不知道,在她看来开得灿烂的花朵,在青秀眼里是那么丑陋,鲜艳的花瓣之下是将近腐烂的枯叶,还有可恶肮胀的飞虫。
青秀后来不再画抽象的画,开始画死板的线条,大量重复的动作,让她找到一些平静,这也决定了她未来的专业。
在南山呆了这样一段浑浑噩噩的时光后,青秀被带去了国外。
那时她已经能坐满整个轮椅,属于她的好看的轮椅也被定制出来。
但青秀从来不为这些事情而欣喜。
苦中作乐她从来都不认同,那只是一种麻痹自己的方式,痛苦不会消减,短暂的拥有和新鲜感带来的快乐需要她更多的痛苦补偿。
越长大青秀越开始深思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该怎么办,该如何立足。
引起这个深思的一次小小的意外。
青秀长到快八十斤的时候,有一次想要从轮椅上坐到公园是石墩上,这样的要求阿姨一般不会拒绝。
但阿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衰老和青秀的成长。
那时她已经四十多岁,矮小,清瘦,再加上年轻时腰有些问题,已经不能支持她抱起青秀。
她准备抱起青秀的时候,腰间传来刺痛,连带着青秀一起摔倒在地。
青秀没来得及自卑,她先是担心阿姨的身体。
在医院被告知阿姨没什么事,只是以后不要搬重物后,青秀才开始反思自己。
确实她是个累赘,不该那样麻烦阿姨的。
之后青秀的体重重来都在八十斤左右徘徊,不管阿姨怎么换着法子给她补都没有超过。
阿姨不知道青秀喝了那些补汤后,会躲在卫生间催吐,每每吐到反胃酸青秀才罢休。
很惊奇,这种背着人干坏事的感觉青秀很喜欢,甚至沉迷。
在控制体重的过程中,青秀一遍一遍思考自己一个人该怎么生活,她之于社会,世界有什么用处。
确实在英国她受到了良好的待遇和保护,但青秀从来不喜欢这种被照顾的的感觉。
这样的迷茫,久久地缠着青秀,从来没有散去,直到现在……
青秀以为自己会这样痛苦地依附着别人活下去,可是生活又带给她点点希望,在不知道结果的时候,青秀确实欣喜过。
她原本以为长久地呆在轮椅上,长久地发呆思考已经让她青秀稳定。
可听到管家说有专家替她会诊,用国际上最先进的技术为她治疗,可以让她重新站起来后,她还是高兴地一遍遍询问这是不是真的。
管家也配合她,不辞疲倦地回答是真的。
那段时间,青秀又长久地住在医院,阿姨身体不适,管家请了好几个护工陪她,那些护工都是兼职,对于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她们话多,从来不会让空气安静一秒,她们毫不吝啬地向青秀宣讲外面的世界发展得有多快,未来有多美好。
青秀那时候也愿意听,甚至不自量力地期待……
她多想自己能站起来,堂堂正正地走进学校,走进操场。
她最想去一个地方就是学校的操场不论在哪个学校哪个年龄段。
但小时候由阿姨推着去的时候给别人造成了不便,所以她再也不敢去。
但现实骨感,经过了几个月的治疗,青秀的腿根本没办法站起来,青秀不敢相信,由她们搀扶着,摔倒了几百次后才认命。
也是在这是,医生给了她最后通牒。
她没有任何机会再重新站起来。
以前也许医生也这么说过,但她们都没有让青秀知道。
这次青秀亲耳听到后,不知该怎么面对,一切好像都是笑话,几个年轻的护工纷纷投来心疼怜悯的眼神。
青秀觉得那眼神比讨厌憎恨的眼神更让人难堪。
青秀又失意地从医院回到家里,不过通过这几个月的治疗,青秀的腿好歹有点支撑作用,可以不让别人抱,只需要阿姨搀扶就能上床或上车。
不过这个过程很艰难,每次几乎要花费青秀所有的力气。
这次失败后,青秀怒斥自己,为什么要抱有期待,勒令自己以后不要对任何事情抱有期待。
确实从这次以后,事情都归于平淡,青秀隐瞒着自己的秘密,管家和阿姨悉心照顾青秀,陪着她走完普通人,普通学生该有的旅程。
虽然青秀根本不喜欢自己的大学,专业但她的成绩很优秀,因为她除了学习没有其它事情可以干。
毕业之后,青秀被导师介绍去一家公司上班。
但对方因为青秀残疾的原因拒绝了,毕竟设计类的专业不止是需要你会画图,还需要你有考察洞悉能力,但显然一位常年坐在轮椅上的人很难具备。
青秀其实没有抱有期待,就算她被聘用,秦伟礼肯定也不会让她去。
但去不去和有没有被选上是两码事,青秀还是会难过。
至此她所有被别人规划的路程她全部走完。
接下来前路一片茫茫。
在这个过程中,她对于自己的残疾只有憎恨从未接受。未来她应该也会如此。
在她接受自己残疾的这个过程中,她看过听过许多身残志坚的名人故事,比如史铁生……
但青秀从未受到鼓舞,她没有那种天赋,也没有坚韧的毅力,更没有什么活着的目标。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饱受残疾摧残的人。
也许残疾对于许多人是催化剂,是迫使他们走向不朽的一个关卡,是角色卡,让他们获得独特的人生的经历,甚至是兜底牌,是他们为了解脱的一种手段。
但对于青秀来说,残疾只代表无尽的痛苦,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
若是以后青秀改变了主意,那她一定是被折磨得不省人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