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全职奶奶

深圳的城中村,经常让人难以把它和一线城市联想到一起,在福田上班的人回到龙华住,在南山上班的人回到宝安住,白天和晚上像两个世界。都市丽人们经过罐头鱼一样拥挤的地铁通勤,回到租金很高但简陋狭小的出租屋。

城中村是深圳重要的一部分,它的存在,给了五湖四海来闯荡的打工人一点体面和包容,它是这个现代化大都市的另一个面目。

叶映莲忙完家务的时候,常常站在窄窄的阳台看看外面,住有阳台的房子,还带了电梯,已经胜过多数租客。尽管这两室一厅加起来,还比不上老家的厨房敞亮。

叶映莲将孙子豆豆丢了一地的玩具车和积木收到一个个塑料收纳盒,把孙女朵朵的布娃娃和水彩笔送到房间,然后放着音乐拖地。是个晴天,但采光不足使得室内像阴天。她没有开灯,一切熟门熟路。多年前刚来深圳照顾怀孕的儿媳妇,叶映莲被这些握手楼惊呆。“如果没有铁丝网,人家腿长一点,岂不是能迈到我们的阳台?”她开玩笑说。

“咳,以前遇到变态,拿着撑衣杆在自己家就把我晒的内裤偷走了几回,要不是报警查出来,我以为是风吹掉下去了。”儿媳妇乐惠子说。

“比起香港,我们这算好的了。”儿子谢清和说。

随着两个孩子的出生和长大,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叶映莲几乎每天为如何把这些占地的家伙收好发愁,稍微不注意,孩子们没地方下脚,就跑到床上跳。她的房间有个木的上下铺,她每天和孙女朵朵睡下铺,上铺满满当当都是换季的衣服和很少能用到的物件。幸好广东只有短短的冬天,一年到头穿着夏装,否则更不知如何处置那些随季节变换的杂物。

想到惠子早上说记得换洗床单,叶映莲又给儿子房间换了床单枕套,床铺好,趁洗衣机在转,又把小宝贝们的小白鞋刷干净了。

一番忙碌,已经快四点了,还没来得及午休,就要先把晚上要炒的菜洗干净切好,肉拿出来解冻,然后把各处的垃圾打包带下楼,先去幼儿园接朵朵,再带着朵朵去小学接豆豆。

朵朵才三岁半,刚进入幼儿园,豆豆也是才进小学,放学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人来接,是要哭鼻子的。

要命的是,叶映莲不会骑电动车,她接孩子靠走路,幼儿园和小学又是相反的方向,每天她接孙子孙女都是心无旁骛赶路,两个宝宝整整齐齐接到,才松口气,带着他们往家的方向边走边玩,聊聊一天发生的事,一到家马不停蹄钻进厨房,还要时不时出来看看朵朵豆豆的动静,叮嘱他们注意安全。遇到他们打架抢玩具,叶映莲又要一身油烟过来劝架,那边锅里已经要冒火了。一心几用是她的拿手绝活,就连晚上睡着了,也有一根神经醒着,担心孩子掉下床,担心踢被子,早些的时候还要起来几次给小宝贝冲奶粉。

朵朵肠胃不好,还查出多动症,婴儿时期几乎每晚都是哭闹不止,白天也是一惊一乍,完全离不了人,吃啥吐啥,一个不小心就腹泻不止。好不容易趁朵朵睡着了,轻手轻脚去洗那些脏了的床单、衣服、口水巾,才出房门,孩子又哭得满脸通红。好在豆豆是个省心的孩子,能自娱自乐半天,还能吃能睡,奶奶照顾妹妹,他也不怎么添乱。

乐惠子自打生下孩子,就全权交给婆婆,她负责的是检查叶映莲做得是否到位。儿子谢清和是大厂程序员,工作日就没有不加班的,也插不上手。

当两个娃娃进入梦乡,叶映莲忙完剩余的家务,给晚归的儿子热一下饭菜,趁朵朵还没开始夜哭,躺下来舒展一下手脚。

早上儿子送豆豆去小学,叶映莲送朵朵去幼儿园,隔着围栏看完朵朵的晨间操,就去买菜,这个时候总会和周边的奶奶们聊几句,当然也有一些是年轻的妈妈们。

“阿莲,你孙子读上公立小学了吗?”菜市场老远有人在喊。

叶映莲不用看就知道是隔壁租户梅姐,笑着回道:“是的,你不是还没开学就知道了吗?今年录取积分不高,我儿子转了深户,所以没问题。怎么,你孙子不是读的幸福小学吗?”

梅姐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我们积分不够,读的辉煌小学。”

叶映莲不好多问,随口说:“公立私立差不多,小学没什么教学水平的差异。”

阿梅伸出两根手指:“学费一万多,生活费、杂七杂八的费用、托管费,一年两万挡不住,不托管两点五十就放学了。我两个孙子一年就要四万多!”

叶映莲安慰道:“也还好吧,新湖旁边那个私立小学,一年要六七万呢!”

阿梅摇摇头:“我儿子不成器,出来那么早,到现在工资还只有几千,天天在工厂有什么前途!我也骂他,当初要是好好学习考个大学,现在也入个深户,孩子不就可以免费读公立,真是气得要死!”说着往四周一看,压低了音量:“我儿媳妇,死懒,生了孩子就不上班,你说我跟她两个人在家,有那么多家务要两个大活人吗?天天就是躺着玩手机,我恨不得把她的手机扔楼下去!哪怕去当个收银员呢,去摆个摊也行啊!”

叶映莲转移话题:“晓丽对你还是客气的。”

“客气有个屁用,客气值几块钱?你儿媳妇做什么的?看看能不能把我们家晓丽带出去找个工作?”

叶映莲笑了笑:“她做跨境物流的,工资也不高,好在不加班,又近。你让她们年轻人自己聊吧,我也不敢做主。”

阿梅咧开嘴笑了:“你是不敢做主,你那个儿媳妇有两下子!我看她动不动把你一顿吼,不是我说,我儿媳妇在我面前不敢说一句重话,懒是懒了点,对我那是言听计从!”

“是是是!”叶映莲敷衍着赶紧买完菜往家走,却又在家楼下碰到朵朵刚认识的同学方方的奶奶黄春兰。

“阿莲,溜达溜达呗,这么早急着回去干啥?”

“也没什么事,就是不习惯一个人在外面逛,既然碰到你那就遛遛呗!”

两个人在社区的健身区,找个长凳坐下了。

“你还别说,你果然是当过老师的,就是比我们文雅。”春兰说。

“可别逗了,我是乡下来的,什么文雅,黄土埋半截的人了!”

黄春兰端详着叶映莲沐浴在阳光里的圆脸:“你现在还这么漂亮,年轻时不知道有多美!不像我,这辈子就没好看过。”

“你要这样说我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干嘛好好的妄自菲薄!”

黄春兰叹气道:“你这样的人,应该是一生被好男人捧在手心的,却偏偏守了半辈子寡,上哪说理去!”

叶映莲道:“所以说我也不是什么有福气的人。说来也奇怪,我认识你也没多久,怎么啥都跟你说了,人跟人的缘分真是说不清!”

晚上,叶映莲和儿子说起隔壁孩子没读上公立小学的事,谢清和说:“靠社保积分太难了,一个月才0.1分,一年1.2分,很多人工作二十多年也够不上,所以说学历还是有点用的。朵朵的公立幼儿园也是很多人挤破头想进的呢!”

乐惠子凑了过来:“是啊,附近那些小区住商品房的孩子也和我们上一样的小学一样的幼儿园,这点来说深圳还是公平的。”

晚上,朵朵又哭闹了两次,叶映莲安抚好她,却失眠了。以往晚上都是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这是怎么了?

白天黄春兰的话在耳边回响,是啊,守了半辈子寡,心里有一块是永久的封禁区,枯萎了,凋谢了,麻木了。那一块是无底的深渊,没有声息,吞下了太多委屈和秘密。

瑾瑜,一别将近三十年,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你永远年轻,我已经老了。

两行泪横着流淌到鬓间和耳朵上,那些年少时刻骨铭心的誓言,此刻又清晰了。

说好的一辈子,怎么那么长,那么长!

小夜灯一点昏黄的光,照得房间影影绰绰,就好像那一年,也是这样的时节,他们第一次共枕,在烛光里,他说:“往后我来照顾你,不让你吃一点苦。”

你是骗子!你说从未对我说一句谎,为什么承诺不兑现?

那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少年,那个换上中山装去镇上开会的英俊男老师,那个让孩子骑在肩上摘野果的年轻爸爸,随着那个老旧的时代一起泛了黄,加了滤镜。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外面人声一点点活跃起来,闹钟快要响了,该给上小学的豆豆煮早餐了,作为奶奶的一天又开始了。

作为妻子、作为爱人的身份,就好像见不了光的孤魂野鬼,随着黑夜消散了。

不该这样的,一生都快熬过去了,不是吗?

新的一天前所未有的漫长,用劳碌代替思劳,干完所有能想到的活,还只是中午。歪在木沙发上,不再动弹,空气里氤氲着一股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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