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聿卿大阔步走出电梯,简柠默然跟在后面。
空旷的地库里,回荡着两人走路的沙沙脚步声。
密闭的电梯,女孩子欲哭无泪,对上言聿卿的冰块脸……这林林总总的元素加起来,总是不同寻常的信号。
是女孩子自己贴上来,还是两人谈了什么不欢而散,简柠走在后面,心里头有事,忽而就落下好一段距离。
言聿卿走了几步才发现她在后头,离得远,又停下来等。简柠连忙追上去:“不好意思Archer,给您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
他把u盘递给她。
天气没有很冷,但外面起风,简柠戴了一顶毛线帽。
言聿卿觉得她戴着帽子的样子有点呆头呆脑。她总是装得精明又疏离,谁不知道她的客气和恬淡,都是装出来的样子。
那天喝完酒后,全都原形毕露。
见她歪着头,半天没说话。
他问:“带电脑过来没?”
“有。”
“看看里面东西少了没。”
车子后座宽敞,简柠把笔记本放在桌板上,打开文件夹认真看。U盘里大多都是她的画,名称是某年某月某日,绘于哪里哪里。
读书的时候有空,去哪里都带着画板,后来用手画板,就懒得再拿颜料出来涂涂画画了。
言聿卿徐徐递过去一个眼风:“你还画人物肖像?”
“我们大学有这门课。”
“都画的什么人?”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简柠以为他只是闲聊几句,并没放在心上,见东西都在,把笔记本阖上,“好了。”
“走吧。”
简柠目送言聿卿坐电梯上去,自己搭地铁回家。今天发生的事,她没有问,言聿卿也讳莫如深。
这么算下来,这种场面已经不算是新鲜事了。
从第一次见面,看见他和女朋友谈分手,再到车上莫名其妙找到耳环,到今天衣服凌乱的公司职员,言聿卿是个什么样的人,在简柠的心里已经盖棺定论。
其实从接触到肖凛那个圈子时就会知道,他们的女朋友,换得很勤快,但那些都是女伴,这个圈子的人最终一定会和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
已经有了这样的观感,言聿卿的所有行为在简拧看来,都掀不起什么样的风浪。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观感,言聿卿近两次的邀约,简柠都以工作繁忙为由给拒了。
骄傲清贵如言聿卿,应该会知道这是什么状况了吧。
在和杜若玫聊天时,她也隐隐约约提起过自己的这个老板,管理公司是一把好手,什么都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可惜在男女关系上十分混乱,今天同这个好,明天又换了另外一个,还显得云淡风清、雁过无痕的样子。
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来得勤快。
彼时杜若玫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一段时间后也是饱受折磨,主管是个晚娘便-秘脸,写多少材料,怎么改都不满意,后来杜若玫学精了,改一个标点符号也是改,改一个句子也是改,多跑两趟,就又可以了。
说完主管,又说“咸猪手”同事。“咸猪手”这个词,还是那个广东的大学同学教的。
杜若玫气不过道:“每次走过你身边,就借着和你说话搂你肩膀,拿文件时假装蹭手背,实在是太恶心了!我一定要找个机会揭发他!”
小姐妹吃着炸鸡啤酒,什么心底话都拿出来晾一晾。
在学校时,总觉得自己就是井底之蛙,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总得去闯荡闯荡。而直到真的身处那个旋涡里,才发觉和自己想象中,有很大的不同。
简柠入职后也经历了许多风波,当时经历的时候是多么的惊涛骇浪,现在想起来,就有多么的感慨。
她语气缓了缓:“我那个老板……”
杜若玫看她半天:“你老板怎么了?”
“被我见过很多次了,大概是和女的牵扯不清。”
“我的老天鹅,他不会因此迁怒于你吧?”
“应该不会,我见他把公事和私事分得很开。”
“那就成。一般来说,公司里知道秘密太多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也许吧。”简柠心有戚戚。
杜若玫捏着啤酒罐:“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多心理变-态的老板呢?”
“总归是老板心,海底针。”
两人相视一笑,总算和自己和解了。
…………
日子流水浮灯般掠过。
这段时间里,公司的负面影响经过公关和运营部门的努力,已经拨云见雾,而收购的事近在咫尺,律师往来公司更频繁。
某天,简柠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买拿铁时,恰好遇到收购的律师团队。他们大都西装笔挺,步履匆忙,举手投足都是一副精英模样。
其中一名梳着三七头,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径直朝她走来,惊喜道:“柠柠,真的是你。”
简柠本想转头走,没想被抓个正着,只能硬着头皮喊了声二哥。
简爸那边兄弟姐妹众多,和简柠最亲的当数这个年龄相仿的二哥简泽宇,只比简柠大了三个月,就活生生被喊了二十来年的哥。
两人小的时候感情好,大人们互相窜门子时,就窝在一起玩,大了之后有了各自的秘密和心思,渐渐地就没那么亲密了,但见面还是比别人要亲近许多。
之前因为简柠自作主张投简历到lab,没有去丘岚喜欢的学校面试,被家里人疯狂数落,她也就更不想和家里人联系了。
趁着午休时间,简泽宇硬是拉着简柠在附近的日料店叙旧,美其名曰“叙旧”。
简泽宇哪里不知道简柠的性格:“难怪你见到我就往里躲,八成是怕我到婶婶那里去告状。”
“她老早就知道我不想当老师了。”
简柠撇嘴,就为了找工作的事,她被丘岚唠叨了很久,很长时间都不愿意回去。
见她闷闷不乐,简泽宇开玩笑道:“你也真是的,闷声不吭进了Lab,这回可是能耐了,他家门槛挺高的。”
简柠摸摸鼻子,心虚:“也是阴差阳错。”
“柠柠长进了,当时你妈想让你考师范做老师,我就觉得不可能,像你这种心思活络的,怎么可以去教书育人,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简柠反击:“像你这种吊儿郎当的风云人物,我也没想过能够当大律师,做什么收购案。”
简柠一家都是学霸,其他堂、表兄弟姐妹读的都是全球一流高校,就简泽宇和她一样成绩平平,两人惺惺相惜。
没成想,大四那一年,简泽宇因为失恋受了刺激,跑国外鎏了一层金,读了个高大上的牛津LLM,回来后意气风发进了红圈所,走路都带风。
入行后他拼命加班,获得律所老板青眼,一下成了权益合伙人,连同身价都不一样了。
没想到这次收购案居然是他团队做的,简柠只能感叹这帝都实在太小。
“条款都谈得挺顺利的,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就能收购成功。不过你得小心点,Ostrich内部挺混乱的。”
简泽宇又说:“听说公司里分化成两派,一派跟着现在的当家人,钟老的外孙,一派是原来掌权的钟家老二,手里的权力虽然被瓜分不少,但仍有根基,有些元老也在默默支持他,势力不容小觑。”
简柠诧异:“这些公司内部的事,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傻啊,我是做什么的,不过这些都不能细说,只是让你自个儿当心。”
“二哥,我只是一个画手。”
简柠晃了晃自己的工牌,表示自己的职位就是一个小虾米,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人。
简泽宇想了想也是,对简柠说这些没什么用,她未必接触到权力中心的人,又感慨道:“公司里头勾心斗角我见得多了,不过说真的,这Ostrich的当家人,我还真有点打从心里佩服。”
说完,他又说起上回代表律所,参加Ostrich高层的酒会。
那时刚好接了lab的收购案,简泽宇和团队里另外一名女律师一起出席,席间遇到了Ostrich一名高管市场部总监Kevin,见到李律师长相不赖,频频让人敬酒。
简泽宇气得想拍桌:“那个Kevin,道貌岸然的样子看了就来气,仗着我们刚接了案子,硬是想灌我同事喝酒。”
甲方态度强硬,一口一个为了合作愉快,不喝不给面子云云。
衣衫鬓影,觥筹交错,说得都是场面话、漂亮话,可撕掉这层伪装,底下全是黑得见不得人的肮脏想法,看着斯文,却都是败类。
简泽宇也是个暴脾气,如果这是他自己接的单子,大可以一走了之,可这是他老板的大客户,直接影响到律所全年创收和整个团队难度奖金的土豪客户,他没办法为了这事就砸掉自己饭碗,还得罪整个团队的人。
简泽宇提出代喝,没想到又来了好几个市场部的人,把他围得密不透风。李律师见他那样,知道他是为了替自己解围才喝那么多酒,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难以招架之际,有一个人众星捧月般走近,声音舒朗:“两位律师海量,今天开车过来了吗?”
简泽宇被灌得云里雾里,李律师急忙说:“我们开了车过来的。”
“那可要好好关照你同事,我看他不太舒服。”
李律师仿佛得了救命稻草:“我马上去把车开过来。”
这么一个四两拨千斤,立马给两个律师打圆场。其他人也知道吃了瘪,不敢胡乱劝酒了。
简泽宇说:“你知道吗,对于一个乙方来说,甲方老板能出来说这么几句话,已经很了不得。”
说完后,简泽宇又拍拍她的肩膀:“你是没见着他,你要是见着就知道了,连乙方公司的助理律师都能够帮着,占了优势地位,却又不用这点来压人,这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他是对李律师有意思吧?”
“怎么可能,除了工作关系外,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柠柠,你想多了。”
简柠心里头,百转千回。
“可我听说,他男女关系,挺混乱的。”
“是吗?我看着不像。”
“说得你对他有多了解。”
“柠柠,你二哥见的人多了去了,火眼金睛。”简泽宇笑了,“你不知道,男人是最了解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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