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水枫没醒,俞长宣就替他答了:“不是。”
他与解水枫师出同门,从前皆为兰少君人选,遵照规矩修了无情道。
为除来日证道先斩心上人之恶果,他们师尊燃命瞒天,将他与解水枫的签子从月老庙中掼了出来,断去此果之因。
因此,他和解水枫的红线注定是一截断线。
——这也是他今朝情劫迟迟不至的缘由。
戚木风不知这般前尘,自顾沉在那错误的猜想中,怒得青筋鼓凸,须臾却又仰面大笑:“看啊,先生,阿姊她得凭一根红线才能攀上您这高枝,我却不同,咱们注定要走到一处去!”
笑罢,他排符列阵,万千符箓挥天一撒,便绳索般将两条红线捆绕。
二人的红线终相连,自此解水枫无论身处何方,他也终会与戚鸣绿相逢,相知,乃至于相爱。
俞长宣这知晓根底的至此已叹不出什么,唯有冷眼旁观那二人过起相敬如宾的幸福日子。
解鸣绿死的第三年,解水枫在电闪雷鸣间看清了一切。
他想起自个儿挥刀杀了无数无辜山民,想起昨日他在村民遗骨边采了蘑菇煲汤,今个儿又在解鸣绿的忌日,庆贺戚木风荒诞的生辰。
他先是失语,继而压着自个儿的胸口喘息,喘得清泪滚作了血。
“鸣绿,鸣绿……”他喃喃念着。
身子左边,有一男人,含糊地“嗯”了声。
解水枫蓦然打眼向左,窗外秋雷的紫光便映亮了那男人英秀的一张脸儿。
戚木风蜷缩着身子睡在一旁,如狗一般。
“天助我么……天……这可恨的天!”解水枫满腔乌黑的恨在那刻便好似翻江倒海,他嘀咕着,“杀了他,杀了他……”
俞长宣站在一旁的暗影里,将解水枫的神情扫望。
解水枫此刻神情出奇的平静,不再闪烁着难言的兴奋,亦没有将死似的枯槁,只带着往昔的生机,像是野兽狩猎前的潜伏。
雷已轰鸣,屋子里外满是风雨欲来的沉闷凝滞。
解水枫自小习武,和俞长宣一样,轻功极好,足音聊胜于无。
双足落地后,他也不回头确认那人醒否,只赤脚拿起那把搁在门边的柴刀。
刀有些重量,沉甸甸地拖着他的手。
他双手握定,不由分说便冲那蜷着的人儿劈砍而去。
一刀落下,戚木风醒了。
两刀下去,戚木风笑了。
三刀落尽,戚木风就死了。
解水枫平生头一回杀人,杀的是他救回来,又养了多年的一条命!
解水枫双腿发软,猝然摔坐在地。
戚木风的血也似他,安静,不由己,支离破碎地落了地。
可他忘了,戚木风乃是厄赐子。
厄赐子只能以鬼身成仙,眼下他已屠尽此山,死亡便是他新生!
白电轰屋,正中那戚木风的肉.身,巨响直盖过了噼噼啪啪的雷雨。
解水枫推开门去,跌跌撞撞地疯逃而出。
狂奔在夜雨中,寒风过身像是刀子。他未尝停步,甚至未尝回头。可不论他如何走,半炷香后势必走回那蓬屋。
鬼打墙!
解水枫没了希望,索性将自个儿锁入屋中。
直到那戚木风飞升受礼,塑出一个肉身,紧紧地自后贴住他,告诉他:“先生,我们永不分离。”
戚木风抱得很紧,紧得叫俞长宣生了种那鬼仙要把骨与血皆融进解水枫身子里的错觉。
七万余年,戚木风教解水枫剥皮吃人,叫那当了三十余年君子的解水枫,又当了万年的罪人。
解水枫欲死不能。
他想死,盼着死,吞金偷刀,上吊咬舌,可戚木风却总有法子叫他不死。
俞长宣记得戚木风曾大闹学堂,亦记得他弑姐,可他不知那匆匆而过的两个场面,是压在戚木风心头多重的两座山。
戚木风从某日开始便总拉解水枫共唱一出杏坛讲学的戏。
戏台子上有他和解水枫,还有捉来的一魂童。
戏幕起,他从容置于其间,与童子们亲密无间仿若同窗。
戏落之后,他又执刀杀人,一个童子也不放过。
先杀乖巧的,再杀聪明人,解水枫喜欢什么样的孩子,他就杀什么样的孩子。
戚木风还要许多童子涂胭脂,着罗裙,扮作童女。
他杀他们前先喊一声“阿姊”,杀了他们就像杀了无数个解鸣绿。
他流着泪落刀,而后从痛苦余烬中抽离出一丝畅快,享受起那微弱的回甘。
俞长宣不懂情,对于戚木风那混乱的感情更理解不能,但他能辨出爱恨。
他觉得那戚木风对解鸣绿的感情像是一颗落在地上的果实。
果肉是戚木风对解鸣绿的爱,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尚完好的种子则是戚木风对解鸣绿的恨,落进泥土里,以后或许还会生根发芽,长成比爱还要大得多的参天树。
那么他究竟是爱解水枫,还是恨呢?
俞长宣百思不得其解。
风雪飘摇的某日,解水枫逃出洞窟,跪去了山上新修的杀神像前,磕头哭道:“三哥,三哥,你杀了我!”
杀神不应,他身后倒是响起了一声轻唤。
“先生。”
戚木风彼时还没佩面具,只一副谦卑讨好的样子,他轻柔地为解水枫披上一张大氅,说:
“先生,天寒露重,随我归家吧。”
***
“俞长宣……俞长宣!”
“师尊——!”
俞长宣睁开眼,便看见了身边的戚止胤。
手不自禁摸上那人煞白的小脸,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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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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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生·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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