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转眼凉下来,崔慧卿使人往各个院里送了厚料子,又请裁缝上门给夫人小姐量体,提前预备几身冬装。

入冬前除了裁衣,周芸的亲事也得加紧。

崔慧卿分别找曹煜和周芸谈过,曹煜听后客客气气的,言语间却透露着不情愿,崔慧卿不好向他发号施令,又将这事推给方其玉去做。

至于周芸,那丫头一听舅舅有意将她许给曹煜,脸“腾”的红了,那模样和方沁见到顾三的样子如出一辙,崔慧卿都不必多问,有什么是她这过来人看不明白的。

方其玉得知曹煜不愿,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找了他到鸿院,问其原因。

曹煜先是言辞恳切谢过契父为他保媒,而后端坐,将隐情娓娓道出,“您知道我是江西人,老家亲戚都在抚州,我在抚州有个妹妹,是表亲家的孩子,我与她很久之前便在双亲见证下定过亲,我身上是有婚约的。”

言讫,他半阖清秀的眼,眼底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狡猾,“若我入闱小有所成便将她抛弃,实在猪狗不如,绝非君子所为,此事如果引得街谈巷议,来日吏部推选官员,难说不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变成把柄。”

方其玉就是吏部侍郎,清楚吏部选人不是单纯量才录用,当中有诸多势力牵扯,遂眉头不展。

“你与她相识于微,外人看来你一登龙门不离不弃已是可贵,娶了平妻再纳她为妾也未尝不可。”

“契父。”曹煜索性不语,朝方其玉拱手欠身,瘦削的脊背在门外光线的分割下显得异常坚韧。

方其玉将他身影睃视过后收回眼神,“芸儿出孝还有三年,这事不急,你会回心转意的。”

小澜苑里和乐融融,裁缝刚带了小徒弟离开,量了方沁的身长,说她一个夏天又长高半寸,方沁听到自己长了个儿,乐得多裁一身棉袄。

才送走裁缝,有小厮抬了五篮子黄澄澄的柚子来,方沁疑惑,府上何时这么按筐分果了?

小厮嬉笑说那是连三爷派人送来的,侯府的人特意要他转告,这是福建漳州特产的一味蜜柚,连三爷吃了觉得味道妙极,赶紧派人到福建去拉了一车来,全送道国公府了。

方沁瞧见那框子里一颗颗饱满圆润的蜜柚,还没吃心里就够甜的,压抑着嘴角笑意,让岚鸢点了数量给各个院送去,又让丹筝去叫下学的荃哥儿来吃,如果曹煜还没走,那就将他也一并请来。

不多时,荃哥儿便走在前头带着曹煜来了,曹煜第一回进方沁院里,正儿八经唱了喏,给小祖宗请安。

方沁侧坐软榻,香几上摆着只扒开的柚子,是她亲手剥的,手指上还残存着浓郁的柚子汁水,她见二人来了,张开胳膊让荃哥儿挨着自己坐,又拿一块剥好的果肉递到他手上。

“荃哥儿你吃。”

“谢谢小姨姥姥,小姨姥姥剥得真甜。”

“胡说,小小年纪就懂得说好听的哄人开心,哪有剥得甜的。”

方沁俯身笑眯眯刮他小鼻子,留意曹煜还站着,朝矮几对面一点,“煜哥儿,到我对面来坐,矮几上有我剥好的现成的,你也拿了吃,不要客气。”

她瞧着很高兴,语调轻快,周遭空气都因为那只剥开的柚子变得甜蜜。

曹煜在她对过落座,没有像她一样将腿收在塌上。

方沁体贴地掰了半块果实,递将过去。漳州柚子肉有粉粉嫩嫩的色泽,果肉剔透饱满仿佛簇拥在一起的露珠,聚拢在她手中,殷切地盼望他接受。

“多谢您。”他接过去,指端无意触碰到她薄薄的指甲,她柔软皮肤上最坚硬的部分。

“小姨姥姥。”荃哥儿迫切将方沁的注意力带走,孩子有许多话想说,“今早娘给我量了身长,说我今年冬天的衣服可要费些料子了,您猜这是为什么?”

方沁笑盈盈揽着荃哥儿在自己怀里,“这是为什么呀?我猜是因为荃哥儿长个子了。”

“我就快有曹先生那么高。”

“对,荃哥儿就快有一颗桃树那么高。”

她剥的柚子很清爽,没有周荃说得那么甜。曹煜咬碎果肉轻吮甜水,余光瞧见方沁俯下身,在荃哥儿耳边说悄悄话,然后两个人都缩着脖子嘻嘻笑起来。

曹煜狐疑问:“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方沁抿嘴直起身,朝曹煜摇摇头,荃哥儿却不替她保守秘密,好像那本就是件值得分享的事,急促又大声地说道:“小姨姥姥说她也长高了。”

说罢嘴巴当即被方沁捂着,被她咯吱痒痒肉,“我悄悄跟你讲,你还大声说出去。”

哪有姨姥姥会长个的,说出去惹人发笑,方沁自己听了都觉得滑稽。

她和荃哥儿玩闹一阵,荃哥儿坐立难安想解手,丹筝领他出去。

屋里静悄悄,方沁忽然想起崔慧卿近日忙着张罗曹煜和芸姐儿的事,最后竟无疾而终,惹周芸伤心。

趁荃哥儿不在,方沁凑身扬眉觑他,“煜哥儿,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看来你和芸姐儿是再登对不过了,为何不答应这桩婚事?”

一句话叫曹煜找出五六个听觉不适的地方,他笑看回去,“难言之隐倒没有,小祖宗不知,我早在老家订过婚,要我此时反悔未免背信弃义。”

这话说得方沁微微一怔,掰瓣柚子塞进嘴里,终究没有当回事,“原来是这样,那也情有可原。”

她叹了声,“静雪最初就是不赞成你们的,你将来还要入仕为官,嫁你少不得许多操劳,她想芸姐儿嫁个家里当官,受祖上荫庇的少爷,凡事不用操心,家庭和美就好了。”

说话间柚子汁顺下巴滴下来,方沁慌忙拿手背去擦,看上去有些狼藉,她红着耳朵根拿绢子。

曹煜见状起身,绕到屏风后头,端过洗漱用的盤匜到她手边,“您拿这个洗洗手。”

她道:“那架子上还有块玫瑰油香皂。”

“我给您拿来。”

方沁擦过香皂,在水里搓搓嫩白的手,泡沫由曹煜舀水给她冲洗,细弱的水流在她指缝穿行,叫他想起了句词,“玉软云娇,姑射肌肤洁。”①

搓洗干净,她两手虚架半空,拿一双剔透的眼睛望他,无意识地将他差使。曹煜旋身又去取来手巾,包裹上她双手。

她手小,骨弱筋柔,细细白白,埋藏在棉手巾里随他双手动作时隐时现。

曹煜耐耐心心一个指缝一个指缝地揿干,娴熟得正如同他已不止一次地服侍过她。

“煜哥儿,你也太认真了。”她嫌他仔细,抽出手去,“擦干就好了。”

外间,丹筝带荃哥儿如厕回来,遇到琼院过来的袁碧莹,她收到这借花献佛的蜜柚便喜笑颜开朝小澜苑来。

“小姑姑忙什么呢?”

袁碧莹蓦地一歪头,是瞧见了门里恭恭敬敬的曹煜,大老远便提着音调“唷”了声,“今天有稀客在。”

收了顾梦连送的礼,一件小事都能教方沁笑逐颜开,见袁碧莹来了,下榻去接她,“你一来,就又有稀客也有常客了。”

袁碧莹身上熏着昂贵的香,进屋便冲淡了蜜柚的甘甜,“分东西叫各个院来领就是了,还专程一间间送,这样的性子将来去侯府怎么管家?还不让人欺负死呀?”

方沁想想也是,但又嘴硬,“我是不懂管家,可侯府的家本就该姚恭人来管。”

“你呀,那句话怎么说的?熹照,是不是叫朽木不可雕也?”

曹煜不知何时从坐榻行至下首的座椅,款款跟随二人,笑容得仪。

“太太言重了,这话还有后半句,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出自《论语》,意为无药可救,烂木头不能雕琢,粪土筑的墙不能粉刷。”

袁碧莹听得直皱眉头,手帕掩着鼻子偏头朝方沁笑,“这么粗莽的话也是论语里的?”

方沁被她逗乐,咬着嘴唇忍笑,叫她收敛些个,“送去的蜜柚你用过了吗?”

袁碧莹一摆帕子,拉扯方沁在塌上侧坐下,“没来得及呢,横竖是小姑姑赏给我的,那两个眼红嘴馋的货只得眼巴巴等我划拨,你也该学学我的手段。你嫁给顾寐胥早晚要当家的,眼下的确父母在不分家,可等侯爷百年之后,你还守着那长嫂度日不成?”

方沁伸手轻拍在她腿上,“这些话你也说得?”

“怎就说不得?我出了名的心直口快什么话都敢说。”袁碧莹话锋一转,眼梢觑着曹煜,“惹我不痛快,白的也能给我说成黑的。”

话里暗藏讥锋,曹煜默然,见塌上二人自顾自热络聊着吃茶无视了他,索性起身告退,又在方沁热情劝说下,带了颗果香四溢的柚子走。

岚鸢在院里耷拉着眼皮教丫头编扫帚,抬眼见他出来,不动声色埋下脸,仍不敢相信他和二太太曾被方沁撞破私会。

方才三人共处一室,她心里直替方沁擦汗,小祖宗可千万别再撞破什么了。

袁碧莹本就对曹煜带着怨气,那日佯装崴脚后,她还想方设法偶遇过他几次,但他从来一副死人相,要他扶一把就扶,陪她说话就说,脸上没有不情愿,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实在无趣得紧。

这日又将他在西角门逮到,他老远瞧见自己就行个礼,多尊敬似的,袁碧莹哼了声走上去。

“跟我过来。否则我就去说你拒绝周芸的婚姻,是因为窥觊你小姑奶奶,想借她鲤鱼跃龙门,且看连小爷会不会将你这白玉似的俊庞儿打得鼻青眼肿,大爷又会不会说你辱门败户,与你断绝来往。”

曹狗撒谎,没婚约,表妹是谁后续揭晓

①《蝶恋花·一朵江梅春带雪》宋 赵鼎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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