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书房的烛火一直燃到亥时末,摄政王的心腹重臣们陆续带着倦容离府。
松石新端了一碗蜜糖苏酪进来。
司让嗜甜,每每忙于公务都是靠着一口糖提神至夜半,至于浓茶,向来不得他青睐。
“那莽夫到哪了?”他想起,问了句。
松石恭敬递上一封信,回道:“山校尉已到卢城城关,按行程,还有四五日该抵达西北边关了,这是拦截下给郡主的信。”
司让神色冷冷地放下小瓷碗,接过来一看,封面便是几个潦草丑陋的大字——欢欢亲启。
“欢欢也是他叫的?”司让连信封都懒得拆,直接递到烛火上,任由火舌吞没纸张,最后变成一片灰烬,从他指腹间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松石悄然抬头看一眼侧脸淡漠的主子,忍不住道:“王爷,您与郡主是自幼的情意,郡主心中除了您,定然是容不下旁人的。”
司让露出一个“那是当然”的受用表情。
松石犹豫片刻,继续道:“然山校尉与郡主也是自小的姐弟情意,郡主重亲情,轻易难割舍,要是来日知晓实情,震惊失望,恐怕您与郡主刚刚缓和的关系,又要跌至冰点啊。”
“……你说什么?”司让的语气,陡然变得阴沉。
松石后脊背发寒,僵硬一瞬,他本想劝劝王爷,切莫逼迫太紧,做的太过,反而把郡主越推越远,然而王爷这话落下,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蠢,跪下请罪:“属下失言,请王爷恕罪!”
司让一脚狠狠将松石踹开了。
松石立马又爬回来跪好:“属下失言,请王爷恕罪!”
“呵。”司让寒着脸,“那莽夫一门心思撺掇欢欢和离,如今欢欢回心转意,本王还留他有何用?若非看在他养在薄野家十几年的份上,早不知死哪去了。”
“是,是,王爷英明,请王爷放宽心,属下必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让郡主知情。”松石额头贴地,立刻附和道。
司让的气火这才勉强消了些,坐下从案牍里抽出一份布防图,五千精锐骑兵被他划拨到苍玉国,笔锋遒劲有力,以至图纸穿破一条裂洞,他面无表情道:“还有薄野丰丰那个老东西,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这是要杀的意思了。
松石心中波涛惊骇,最终什么也不敢说。
书房一片寂然。司让望望窗外夜色,忽而起身,神情温和,仿佛方才那个狠厉冷酷的男人不是他。他负手走出书房,自语般的道:“时候晚了,她在等我回去。”
郡主府静悄悄的,屋子里果然留着灯。
司让拉开花团锦绣的被子,却是见到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眼睛都哭肿了,他眉心紧紧蹙了起来,冷眸扫视过屋里伺候的下人。
玉娘站出来道:“王爷,郡主她……”
“不许说。”薄野欢欢声音沙哑地打断。
司让沉了脸:“到底怎么回事?”
薄野欢欢凶巴巴地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问?你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嘛?到底是公务重要,还是我重要?”
司让面色稍缓,有点新奇又带着点欢喜地把人抱起来,余光瞥见一桌子凉透的宵夜,笑了:“我往日子时回来,你睡梦中都要把我轰出去。”
“往日是往日,现在是现在。”薄野欢欢不讲理,在他怀里重重哼一声,手指却深深嵌进手心里,她忘了疼,只想把自己当做一个天真娇蛮等着夫君回来小妻子,不漏一点马脚。
司让满心都是她那几句娇滴滴的责问,心里简直软成了一汪春水,这样的欢欢,是他暗暗躁怒多少个夜晚都求不来的欢欢啊。
所以他不允许再发生任何一丝可能破坏美好现状的意外。
“好了好了,下次我回早些,差人告诉你,索性我在郡主府议事还不成。”说着,他低头去亲爱妻的温软的脸儿,谁料被偏头躲开。
薄野欢欢是下意识抵触他的靠近,面上只好装作不高兴的模样:“你,你都没沐浴换衣裳,别亲我……”
“行,等我回来。”司让好脾气地揉揉她的头,这便起身去沐浴换衣。
只不过出了寝屋,司让先叫来今夜值守的王府侍卫。
侍卫忠诚,一五一十交代道:“郡主是来找过您,当时您与大人们在书房议事,小的如实相告,后来就看见郡主和玉娘坐在西园里等,郡主想是怕打扰您,足足坐了半个时辰,天黑漆漆的,郡主见您还没忙完,抹着眼泪走了。”
西园,距离书房至少有两个院子那么远,武功再高听力再好的人,也听不到书房的话。
司让淡淡颔首,命侍卫离去,心中猜忌被一片柔软取代。
从小到大,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说体贴懂事,一点不要人操心,说娇蛮无理,较真的时候,也真的会因为自己久久不归而生气,还记得有次去迟了她的生辰宴,硬是跟他冷战两日才和好。
别的男人十有八.九会把这种小性子认为是烦恼和负担,司让不会。
她在意他,所以才这样。
从前受她冷落和漠视,开口闭口不是“和离”就是“滚开别碰我”,真的够多了。
司让换好一身黑色中衣回来,薄野欢欢窝在床角睡容恬静。
她生得极美,静时温柔,是那种一下就能勾起男人保护欲和怜爱的乖巧。
司让轻轻把人捞进怀里,没忍住,亲了亲脸蛋,又亲了亲嘴角,最后越发难以自持,灼热的掌心抚在她柔软上。
“不要……”薄野欢欢嘟囔。
司让动作未停:“还生气?”
薄野欢欢情不自禁颤了一下,弓着腰小声道:“也没。还有两个月就是我生辰了。”
司让终于停下来,下巴亲昵抵在她颈窝问道:“今年想怎么过?”
正值新婚,十九岁的小女人了,应该过得盛大热闹一些。
薄野欢欢转身过来,仰着小脸望着司让,说:“我想叫上大家都来府里,也不要太铺张,就陪我玩一整日,你再忙也不许走。”
“当然。”司让想也没想,欣然应下,
薄野欢欢才不经意地试探道:“还有山山,他要是告不了假,你这个姐夫可得帮说说话。”
司让抚着她的脸,神情自若,像是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来不了。”
薄野欢欢心尖一颤,捏紧手心,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问:“为什么?”
“他啊,去福州了,历练一番也是好的。”司让把怀里香香软软的妻子拥得更紧,很快就用缠.绵的亲.吻夺去她心神。
薄野欢欢心里已经冷透了,如同一个没有知觉的提线木偶娃娃,任由男人摆弄索取。
她明明都知道答案了的,就是不死心,偏偏不死心。
结果只是让人更失望、绝望。
*
边塞战事起,从牧王那里抄家缴获的所有财物都充公,换了军械粮草送往西北。
薄野欢欢从自己的私产分出一大部分,但一次不敢捐太多,反正最后都是要通通送去战场的,她还要修一个尼姑庵,日后收留可怜人。
概因这种事她以前做得太多,司让倒没起疑,只是笑话她傻。
薄野欢欢是傻,她总期望多行善事,能积攒功德。
按时间推算,这场战事将持续四年,边塞失地才彻底收复。
之后司让野心太大,还欲吞并邻国,扩展疆域,连年的战争使得百姓苦不堪言,嗜杀好战的恶名就是这么来的。
而山山出事就是战起第四年。
她必须在这之前,想办法把山山调离战场,或者,她能逃出去最好,与山山离开,去找父亲,隐姓埋名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平静安宁,再也不回京都这个争斗场。
那个假死药的方子,她不敢请人来看,背下来后就烧了,然后自己闷在书房查阅古籍。
这才晓得有多凶险。
假死假死,到底是个死,必须得是比常人强健的身子才受得住凶猛的药性,否则心脉受损,且最多不能超过四日不服生还药,否则,就是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自这日起,薄野欢欢就开始练山山给的那套拳法,当然,她趁着司让不在时,悄悄在寝屋练。
摄政王大忙人,不能时时刻刻在郡主府的。
晚膳时,司让提前回来,看着薄野欢欢大口吃肉一点不扭扭捏捏,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时下女子多以丰腴为美,但薄野欢欢一直不怎么喜欢。
以前想叫她多吃一口肉,难于登天。
薄野欢欢早就想好了借口,从对面坐到司让身边,附耳像是在说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的秘密:“我呀,要把身子养得硬邦邦的,以后就能与夫君长命百岁啦!”
司让心口一颤,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明明已经二十六岁,历经过太多官场人心险恶,早过了毛头小子的情动与冲动,可此时,哪怕下一刻就溺死在她的甜言蜜语里,竟也心甘情愿。
“好。”男人嗓音轻和,生怕惊扰什么似的,“欢欢真乖。”
看吧,只要把无关紧要的人通通赶走,他们还是以往无话不说的亲密。
薄野欢欢笑盈盈的,挑起的眉梢透着一丝被夸奖的骄傲,过了会又神秘兮兮地道:“快吃,吃完我要带你去看个东西。”
司让停筷,深邃冷厉的脸庞露出难得的柔情:“饱了。”
被她的甜蜜填充得满足。
所以要去看什么东西,现在就可以去。
在外生杀予夺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心绪是四平八稳的,如一摊沉寂的死水,这会子掀起一圈圈波澜,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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