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公留步!”
薄野欢欢刚踏进门的一只脚,立刻抽了回来,急步下阶道:“既是娘娘的旨意,我们这便进宫去吧。”
曹公公自然是笑呵呵地应好,方才王爷那话明摆着要护郡主,可,带不回人,太后那头他没法交差啊!
曹公公又回头看看摄政王,本想说点什么打圆场,谁料对上那冰寒目光,脸上的笑霎时一僵,讷讷垂头。
司让根本不理会曹公公,阔步上前,一把拽住了薄野欢欢的手腕。
薄野欢欢感觉他扼紧的不是手腕,更像是她的脖颈,那股子凌厉的压迫感逼得她僵在原地,无数个不见天日的死寂时光开始回溯,她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
成婚至今,他们尚未圆房。
前世的这天夜晚,暴怒的司让强势破了她的处子身。
那是她二十八年来体会过身体最疼的一次。
生不如死。
“万一,娘娘有要紧事说呢?”薄野欢欢柔软的嗓音微微发颤,试探中极力藏着畏惧。
司让垂眸凝着她,眼中愠怒汹涌,心里更是烦躁到了极点。一个外人都看得出他想护她,偏偏,她看不出,或者说,她不信。他当真有那么可怕吗?
就这么足足僵了半响,司让才咬牙切齿地道:“行。”
爱去被骂是吧,那便去。
*
慈宁宫燃着檀香,院子里宫婢们井井有条地洒扫收拾,幽静的殿内只有零星一些书卷翻动的声响。
司媏信佛,手中佛经读了一半,有些乏了,撑额闭目养神的间隙,宫人进来禀报道:“娘娘,摄政王夫妇一起进宫来了。”
“哦?”司媏天生精明的一双瑞凤眼透出些讶然,随即沉了脸色道:“让他们进来。”
少顷,殿外一前一后地走来一对郎才女貌的壁人,任谁见了都要赏心悦目地道一句般配,只是想起今日这茬,司媏便没有好脸色。
薄野欢欢悄悄打量一眼主位上华美端庄却实在肃穆的太后娘娘,规规矩矩行了礼。
“坐吧。”司媏声音冷淡,对司让这位亲弟弟倒是温和许多:“上午郑太傅给怀恩出了一道策论,像是把他难到了,自个儿闷在书房连午膳也没用,三郎,不如你去看看。”
怀恩正是今上明和帝的字,明和帝今年才七岁,治国策论与五经六艺还需老师时时教导,偶遇难题,司让也会引经据典,解疑答惑,不过此刻司媏这话显然是找个由头打发弟弟走。
司让见薄野欢欢没什么反应,干脆当作不知,颔首“嗯”了声,转身离去,出了慈宁殿,却默然驻足檐下。
“听说你广邀才俊要办诗会?”殿内,司媏质问道。
薄野欢欢摇头:“回太后,之前要的,不过现在不了。”
司媏准备好的责问没说出口,闻言一顿。
薄野欢欢跟雪霁一样,被先帝宠坏了,跋扈又骄纵,说要干什么就要风风火火干什么,这样不安稳的跳脱性子,无一丝懂事端庄,司媏向来不喜,奈何她那弟弟喜欢得要命,没办法,只能慢慢教导规劝,可惜,她这太后有时候也是治不住这小郡主的坏脾气,才成亲三月,连放火烧院子她都敢!
怎么这回,自个儿开窍懂事了?
“为何不办了?”司媏到底还是存了一丝期望。
薄野欢欢想了想,随心说:“没意思。”
“好一个没意思。”司媏语气一变,口吻变得严厉,“今日之事我已知晓,到底要说你几句。”
“于公,你是摄政王妃,一言一行当贞淑贤惠,恪守礼仪,为百官命妇做出表率,方能服众,不落人话柄;于私,你是司家媳妇,长姐如母,家法不必我再与你说了吧?妇不侍夫,则义理堕阙,你言行狂悖,在内不侍奉夫君,在外不敬顺夫君,一无娴静贞节,二无羞耻之心,仗着三郎纵容,行事越发乖张,甚至与小叔子勾勾搭搭,哪有半点为人妻的样子?”
殿外,司让眉心狠狠皱了起来,正要拦住奉茶的宫婢吩咐什么,就听里面薄野欢欢一脸诚恳道:“您教训的是,不过有一点弄错了,我清白坦荡出游,并未与谁有过苟且。”
司媏挑眉看了下来,要按照以前,这小丫头早嚷嚷着“正好,我如此不堪,实在配不上摄政王,还请您赶紧下一道懿旨赐和离罢!”
今天倒是怪了。
近身侍奉的茶嬷嬷见状,忙打圆场道:“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王妃年纪还小,娇养深闺,玩心大,偶尔受人挑拨糊涂也是人之常情,有太后娘娘亲自教导,何愁长不大?”
十八了还小?司媏冷哼,她十八已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独当一面了。
“既如此,这些日子你且住在慈宁宫,抄经礼佛,修身养性,我亲自教你规矩。”
薄野欢欢连忙起身道:“但凭太后吩咐。”
这架势,倒像是生怕司太后反悔似的。
司媏稍稍联想一番才明白过来,怕不是她把慈宁宫当成避难所了吧!
门外的司让重重拂袖,寒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御书房内,明和帝撑着脸沉思,见到司让进来立马跑过去道:“舅舅可算来了!”说着,望向舅舅的脸色“咦?”了一声,“舅舅又和舅娘吵架啦?”
司让面无表情地道:“没有,皇上多虑了,不知郑太傅出了什么题?”
明和帝立即从桌案取来一张纸,颇为苦恼:“我不太明白。”
纸上是一句“近世交道衰,青松落颜色。”
也叫青松落色,大意指的是世道衰败时人情的淡薄冷落。
司让默了默道:“皇上生在深宫,自幼便是万人之上,还未曾见世态炎凉之景,对此存疑再正常不过。这话追其根源,也无他,只因人的本性便是趋利避害的,甚至于面对自己极度厌恶的人或物宁愿去选自己本身不喜欢的也要尽力避而远之。”
明和帝隐约理解了些,只是看舅舅的脸色,似乎比方才更难看了?
*
下午时分,司让离开御书房便直接出宫去了。
马车回到摄政王府,门房侍卫跑过来牵马,边禀报道:“王爷,老爷和李夫人来了,正在前院候着。”
司让眉宇间浮起一丝不耐。
侍卫口中的老爷便是司让的父亲,司岩,李夫人是司让母亲离世后司岩的续弦夫人,也就是司屿的母亲。
二人几乎是他们前脚进宫,后脚便来了,等了这么久,脸色早已不虞。
李夫人远远地见司让走来,赶紧推推司岩。
司岩起身迎出来,算得儒雅温厚的脸庞浮起笑:“三郎回了。”
司让语调淡淡地“嗯”了声,越过他们径直在主位圈椅坐下,问:“何事?”
李夫人叹气,“昨夜六郎从云梦山回来,说你要家法处置他,还要叫他去黔洲上任,可当真有这回事?”
司让斟茶的动作不停,似是意料之中,又“嗯”一声。
如今常试已出先后名次,吏部对上榜的考生们进行铨选,敲定官职,第一批名录已呈上三省尚书,如今只等摄政王过目裁夺。
李夫人拉了脸子,不由得埋怨道:“我们六郎乃今科状元,博观古今,才识过人,便是入朝为相也要得,黔洲那鬼地方,天遥路远,匪寇横行,如何能去?”
司让倒觉得好笑:“如此大才,不去黔洲历练一番,岂不是辱没?”
李夫人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用力推了把司岩。
司岩才语重心长道:“三郎啊,你是大哥,如今在朝中威望甚高,为父老了,弟弟们还需你多扶持上进,不就是因为与郡主闹了些误会,哪就至于耽误六郎的大好前程?儿女情长的事情,终究比不过司家百年荣耀前途来得要紧的。”
“我看吏部正好缺了个五品郎中,不如——”
司岩话未说完,被怒气冲冲赶来的司屿打断道:“父亲母亲!你们不要为了我低三下四去求他!不就是黔洲,儿子去得!”
李夫人不乐意地跑过去拽住司屿,嗔怪道:“你这傻小子逞什么强,他算是你大哥,本就该架梯助你青云路,司家都是该是你的。”
司屿倔强别开脸道:“我不需要。”
司让笑了起来,看向司屿的淡漠目光里,多了分讥讽:“瞧瞧,六郎是个有主意的,这黔洲,也是他自个儿说去的。”
“你!”司屿恼怒地瞪过来,昨日在云梦山,胸口被踹的那一脚还隐隐作痛。司让将他踩在地上,冷酷又残忍:“既然不安分,自有令你安分的好去处。”
如今反而……多么阴险毒辣的心肠!他不就是想去见阿欢一面,何错之有?
司岩也忍不住回头说教:“三郎,你弟弟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他说的那是气话,你让让他,能怎么?”
“让?”司让冰眸闪过一丝嫌恶,不轻不重地放下茶盏发出沉闷的一声砰,“不懂事,该上家法惩戒。”
话落,松石上前将司屿压住,随候在侧的侍卫们几乎不用吩咐,动作利索地搬来长凳和板子,有管家拿来一本厚厚的册子宣读道:“家法第十条,觊觎兄弟妻私德有亏,杖十,第十五条,言行粗莽挑衅家主,杖十……”
李夫人被那比自己还要高的大板子骇得脸一白,又听杖十杖十,要不是扶着司岩,当场就要昏倒过去。
司岩的脸色亦是难看至极,重声呵斥道:“住手!”
两个大汉却不由分说地将司屿按在凳上,一板子一板子丝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顷刻间见了血。
——这是摄政王府,全府上下,只听从摄政王号令,摄政王说打谁,他们就往死里打谁。
司岩眼看着最喜爱的小儿子受罪,一个急火攻心,豁地转身,指着司让训斥道:“逆子!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心胸狭隘的恶毒东西!”
司让不气不恼,如同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慢悠悠道:“这就要问您了。”
“父亲大人。”
司岩脸色难看,猛地收回手背过身,没再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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