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这些无害的家伙,伊维斯眉头紧皱,冰冷的手刚覆上雄虫滚烫额头,就对上了一双因高烧而更加黑沉,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眸子。
“吃。”
言简意赅。伊维斯揪开一把苔藓,递到秦赟毫无血色的唇边。
秦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系统宕机,无法接收指令。
伊维斯见状,眉梢微挑,自己先塞了一小口进嘴,嚼了几下,喉结滚动咽下,才扯出一个带着痞气的笑:“能吃,没毒,就是味道像在嚼生锈的电路板。”
秦赟开始进食。
入口生涩发苦,气息清新不代表味道好。可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吃了一半的量,随后坚定将剩下的苔藓推给伊维斯。
诧异扬眉,随即略微眯眼:“雄虫阁下,雌虫可不吃这些玩意。”这是常识。
见秦赟递来的手没有收回的意思,伊维斯只得从爪下抠出那捡来的半颗破碎菱形紫晶钸,塞进自己嘴里咀嚼。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令人牙酸的碾石声。
坚不可摧的晶体在雌虫利齿下,跟嚼糖豆似的。
“您是失忆了吗?雌虫只吃矿物和星兽。”伊维斯眼睑半阖,漫不经心瞧着他,熔岩流转似的眼底敛了炽热,化为清漾,直叫人忍不住放下心防。
秦赟见状,把苔藓吃完,躺下继续休息了。
“......”
脱衣服给瞎子看,伊维斯觉得自己是闲得蛋疼问哑巴话。
‘脱衣服...’
伊维斯垂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半身早已袒露多时,他两耳发烫,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将一只占位的“清道夫”甲壳兽扒开,躺在秦赟身侧,他能明显感觉雄虫体温依旧滚烫。
强行咽下多次翻涌上来的血,伊维斯苦笑。能否熬过去,全靠自己了。
渐渐,垃圾星迎来漫长黑夜,狂欢起始。
风吹过金属废料缝隙发出呜咽,而远方传来的不明爆炸声、异兽嚎叫以及营地隐约的喧闹,无不透露着疯狂与危险。
雨声仍屏蔽了很多声响,耳畔雄虫紊乱的呼吸却尤为清晰。
不知是在抵抗精神侵蚀,还是疾病不适,或是两者均有,睡梦中的秦赟面部终于有了变化。
他双眉紧蹙,眼皮底下的球体在无意识快速滚动,呼吸粗重,似在紧紧咬着后槽牙。
表情极其痛苦,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潜意识不会错,伊维斯可以肯定,这只雄虫不会说话,以及他不是机器。
看起来像机器的秦赟身体是软的,是热的。
伊维斯收回探进雄虫领口深处的爪,确信了这一点。
秦赟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很少有不做梦的时候。
他扫了这条街十三年,凌晨开始清理,凌晨结束清理。
每夜昏黄灯光下,他会挑拣些菜贩们扔了但还能吃的菜,拖着跛脚缓步归家......
“吃。”
一道被灯光拉得极长的影子,竟与他的影子并肩站立。
他抬起头,像是...看到了一轮巨日!
璀璨耀眼,不可直视!
炽白之后,秦赟神经剧烈抽疼,从梦中惊醒。
天亮了,雨仍在继续。借着微弱日光,秦赟看到八只大小不一的甲壳虫生物,占据了他俩之外的所有空间。
“咳、咳...嗤。”
身旁的伊维斯因咳嗽,终是抑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醒了,喝了吧。”但咳血并未干扰伊维斯的任何动作,撑起身的他递出一颗清澈透亮的水球。
水球轻颤着,分明是这人无意识传来的痛楚。
接过水球,秦赟手臂一揽,将咳血的伊维斯半抱在怀里,一边喝水,一边探出精神力,无缝衔接地开始了新一轮的“系统维护”。
“呃!”
伊维斯眼睛瞬间瞪大,全身肌肉因剧痛而绷紧。这感觉,好比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在他溃烂神经上反复熨烫!
甘甜液体快速补充水分和电解质,秦赟火辣辣的喉咙好受很多。薄薄球膜随着水液一并被吸入口中,很是解渴。
对于伊维斯,秦赟的“维修”却是饮鸩止渴。
他开始是咬牙切齿地强忍,告诫自己这是活下去的代价;后续则逐渐脱力,意识模糊地缀在雄虫身上,只能在心里无能狂怒。
‘虫屎!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安抚?’
显然,秦赟不懂什么是安抚。他只会一个逻辑:堵住漏洞,防止能量逸散,直至目标系统稳定或......彻底报废。
头一沉,伊维斯彻底昏死过去。
秦赟无动于衷,精神力继续在这人体内探索。
他观察到他胸腔内存在一种高效生物器官,像是他的力量源泉。柱两侧、肩胛骨附近成簇或成网状分布着异状结节,像是储存能量的特殊零件(储能腺)。四肢关节处也有较小型的储能腺。
将它们链接后,赫然是一套高爆发能量循环系统。
但虫翼被挖后,这种循环被破坏,相当于炸掉了发动机的排气系统和增压涡轮。
简而言之,现在的伊维斯不是没有能量,而是存不住能量。
探明状况后,秦赟收回精神力。
‘如何修复或绕过这些被破坏的储能腺,建立一个新的能量循环路径。’
成了一个摆在面前的巨大难题。
无数种理论模型在他脑中构建又因数据/信息不足而坍塌,巨大的算力消耗让他本就疲惫的神经泛起针刺般的细密疼痛。
“噗噜噜——”
就在这时,一阵不雅声响,粗暴中断了他的推演,引起了他的关注。
只见那些只外壳斑斓的甲壳兽正在集体悠闲排泄。
一颗颗圆滚滚的清澈水球,从尾部噗噗而出。
秦赟眼睑一紧,目光在伊维斯苍白的脸和甲壳兽忙碌的尾部之间快速扫过一个来回。算是找到水源了。
手臂传来疼痒触觉,垂眸一看,竟是一只奶白色甲壳兽。
抓在手上,体型袖珍,只有一截拇指大小。
挣扎无果后,它一动不动了,外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一种类似珍珠的温润光泽。
它在一群斑斓的同类中格外显眼。在秦赟将其置于掌心后,挣扎无果,竟开始履行生物本能——噗噜噜地排出一颗颗珍珠般圆润的硬质小珠。
没错,它在秦赟手心拉了。
随手将它放回地上,秦赟捏起一颗小珠子塞进嘴里。
‘甜的。’
随即,他面无表情地又将小家伙抓回,持续观察,直至样本采集完毕(它拉完了),才将其释放。
休息。
秦赟闭目,不再理会又爬回自己身上的奶壳兽,坚决执行脑中的睡眠指令。
在这座工业垃圾星上,时间仿佛都变得廉价,没了计算价值。
“轰——”
倏地,一道类似沉闷雷鸣的爆炸声让他们惊醒。
又是几声闷轰接连响起,伊维斯方才哑着声道:“是垃圾坠入大气层的爆炸声,
上阶星开始倒垃圾了。”
“今天天气不错。”
话罢,他深吸一口气,朝秦赟轻慢笑着:“小哑巴,你捡过垃圾么。”
嗯,他捡过,何止捡过,还捡得熟练、从容。
慢悠悠跟在秦赟身后的伊维斯嘴角抽搐了几下。
只见这位尊贵的雄子阁下,正以一种近乎考古学家发掘文物的专注神情,在刚倾泻成山的垃圾堆里“徜徉”。
“听着,哑巴,我们必须足够快,大部分拾荒者并不友善。”
伊维斯凝望了一眼仿佛被撕成无数道口子的灰蒙天空,心知,这将是垃圾星所有生物的狂欢与死斗序幕。
秦赟同样明白这场“垃圾盛宴”的吸引力,手下速度又加快几分。
这里的垃圾是他从未见过的。
数管标签模糊且冒着气泡的绿色液体,被血污覆盖的数据芯片、镶嵌着微小紫晶的合金假牙、一把能量快要耗尽的不明枪支、一盒未拆封的不知名膏状物......
与秦赟?满头问号?捡垃圾的状态不同,伊维斯出手果断。
专挑工业机器,拆解出里面可能未耗尽的紫晶钸电池。或是废弃的医疗舱碎片里的医疗工具、军用口粮包......
垃圾山并不稳固,总会因踩中松动之处而引发小范围塌方,所以他们捡的格外小心。
忽然,秦赟看到大块菱形紫晶钸嵌在舰艇残骸中,他记得伊维斯吃过。
用力撬开残骸钢架,他拿起电池的瞬间,地面塌陷,巨虫张口噬来!
“嗤!”
恶臭扑面的同一瞬间,旁侧一道身影已如鬼魅般切入!
伊维斯手中那根磨尖的钢筋,裹挟着他仅剩的、凝练到极致的力量,精准而狠戾地穿透了晶化蠕虫最脆弱的体腔!
粘液喷溅而出。
秦赟一怔,下意识朝人望去。
他背着光,叫人看不见面容,只能窥得被光勾勒出的全身轮廓。
原来伊维斯的发不是血色,而是一种极浅的、几乎无色的白,但在光线下会折射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冷却金属般的淡金色光泽。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
“晶化蠕虫,货币。”伊维斯从其腔内掏出一块废能结晶。
掂量着手中那块微温的、蕴含着杂乱能量的结晶,他语气带着一种属于战场老兵的轻松。但这份轻松转瞬即逝,他的金瞳锐利地扫过四周因打斗而扬起的浓烟与尘埃。
“这块动静太大了。”他快速将结晶塞进破袋中,一把拽住秦赟的手腕,“走,换个地方。”
秦赟任由伊维斯带着他在嶙峋的垃圾山间快速穿行。
尽管他并不习惯于奔走。
他能感觉到伊维斯掌心的粗糙和灼热,也能感觉到他刻意控制的、因伤势而略显紊乱的步伐。目光最终落在伊维斯那头泛着淡金色的发丝上,刚才的惊鸿一瞥,如同一个异常数据,被记录在他的核心日志里。
不多时,藏在秦赟发中的奶壳兽变得焦躁不安,用细小的足轻轻叩击他的头皮,像是一种规律预警。
几乎同时,伊维斯前冲的步伐猛地刹住,将他迅速拉至一处巨大的金属残骸后隐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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