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以至于很多年后,在异地他乡,桑渴被裴行端强行按压在床头,硬逼着她说喜欢自己。
性别、体格、力量方面的悬殊,酒店暧昧的灯盏下,男人的手臂处青筋狰狞。
桑渴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压住她的男人咬牙眦目,眼底猩红,一遍遍:“说啊,说你喜欢我!跟你站在一块的那个男人是谁,你们做到哪一步了,我他妈弄死他你信不信!”
可即便如此,桑渴望向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波澜,脑海里不停浮现的,不过是十八岁那年夏天。
墙灰剥落的中学教室,国旗下边模糊的人脸,般配好看的女孩子,跟她贪恋了整整九年,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神明站在一起的画面。
还有刻在她血肉骨髓间,少年那玩味的唇齿烙印。
她究竟何德何能。
*
赵芙琴办公室的窗边摆着仙人球,桑渴低头站在她身前。
小姑娘又瘦又弱,一声不吭,发绳圈圈绕绕,缠住她细软的头发,发绳上面是一颗小小的红樱桃,是她浑身上下唯一显得俏皮灵动的东西。
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不穿奇装异服,更不会说脏话。
她怎么就成了不学好的混学生?
太阳光直射仙人球盆,球/肉焦渴地皲裂了一小块,想来仙人球也入乡随俗,变得娇气,尖刺看着也蔫巴巴的,一样没什么攻击性。
隔壁还有听热闹的别班老师,批阅试卷之余时不时附和两声。
“桑渴,我看过你各科成绩,N大你是你有机会冲刺的,最后一年好好努力,把薄弱科好好提升,争口气去名校,去省会城市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跟那帮男孩子混在一起,简直胡闹!”
“老师是看你平时用功,才特意把你叫来的。”
“你以为老师很想管你是不是?”
“不许再瞎混,好好读书,争一口气,给家里人也争一口气。”
“小女生怎么可以这么顽劣。”严厉说了一通之后,赵芙琴放下红笔,看向桑渴,眼神强硬地容不得她说不,“你答应老师。”
又来了。
你答应老师。
你答应我。
你过来。你给我吃。
你玩我呢。
你怎么这么这么喜欢勾引别人。
你给我滚。
桑渴脑海中一片糟蹋泥泞,右耳朵嗡嗡的。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她颐气指使,都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命令她,让她做这做那,讽刺她,诋毁她,笑话她。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难道她还不够听话吗,究竟要她怎么做,他们才会喜欢她。
桑渴的指甲在虎口处来回的剐,胸口起伏隐隐在颤抖,她的意识也有些剥离。
赵芙琴见她有些不对劲,皱眉停下话头。
桑渴的肩膀冷不丁被她手掌触碰到,猛回过神。
“你怎么了?”赵芙琴从位置上站起来,摸了摸桑渴脑袋,体温正常,并没有发烧的症状。
“老师,我,我不太舒服。”桑渴下意识躲避掉成年女性的触碰,也停止了用指甲疯狂剐蹭手掌的自虐动作。
“你这,耳朵...怎么搞的?”赵芙琴收手时,注意到了她塞着绵团的耳朵。
“不小心...弄伤了。”桑渴有些回避,模棱两可地小声解释道。
“这,能不能好了,英语听力三十分...”赵芙琴点到为止,桑渴都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已成定局伤都伤了,她也不好再多问什么,问多了她心里也躁得慌,于是想尽快结束这段谈话。
“老师刚才说了这么多,是希望你能都听进去,我又不是你妈,本不该说这么多,但老师希望你能知晓好歹。”
赵芙琴重新坐回去,她嗓音偏尖细,随手翻了翻台历:六月二十九日。
隔壁老师见说的差不多了,探出半个头,看了桑渴的耳朵一眼:“是啊,小姑娘好好学习,赵老师也是为你好。”
似乎这样的情况,由不得桑渴说任何一句不好,于是桑渴神魂剥离似的,不停点头。
...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上了,烈阳当空,学校只有准高三在补课,其他年级刚考完试,都放假了。
偌大校园空旷安静,走廊半个人影都没有。
桑渴垂着脑袋,手放在门把上,呆呆站着,想将脑海里混沌的意识剔除。
足足缓了好一会,她转过身想赶快回班上课,结果冷不丁发现楼梯栏杆那,竟然大摇大摆倚着个人。
看清楚是谁后,桑渴脸一白,不自觉朝后退了半步。
裴行端完全忽视了她后退的动作,笑着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桑渴,我饿了。”
“走,陪我吃饭去。”
他模样一点都不局促,背对着光,脸上是深深浅浅的角度阴影,且口吻随性。
可现在才九点钟吃什么饭?而且现在分明还在上着课。
无视校规无视纪律,他就是个实打实的混蛋。
桑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他,站着不肯动。
过了一会,“我不去。”桑渴说。
裴行端刚才的好脸色瞬间垮了,眯着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桑渴急了,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她囫囵就这样小声吼了出来,末了还用力推了他一把。
裴行端没成想她会推开自己,小腹处的衣摆是被她双手按下去的凹痕。
做完这一切后,桑渴自己也愣住了。
裴行端一动不动维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盯着她看了一会,接着眼底慢慢染上兴味。
他丝毫没有什么罪恶感,哪怕身后就是隔着一扇门的教师办公室,他也能一样肆无忌惮地将桑渴,一步一步往角落里逼:“看见我骂你小婊/子,生气了?”
“闹性子?跟我这闹上性子了?”
桑渴懵了,害怕他的逼近,倒退着不停摇头。
“我说错了?你这不婊?你不婊?”
“你昨天答应我什么。”
“哭的那么惨,我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可结果呢?”
“隔天早晨就跟人拉拉扯扯,打我的脸,把我说话当放屁。”
“觉得我骂你,那是你该骂。”
“你骗我,你他妈又骗我。”
他一说就停不下来,腹腔里聚着火。
“小小年纪,勾三搭四,四处惹事。”
桑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现在特别害怕此时此刻会有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
裴行端可以翘课,可以无视校规无视纪律,但是桑渴不可以。
她刚才还在赵芙琴面前点头发过誓,她要好好学习,她不能跟他这样在这里推搡拉扯。
僵持间,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桑渴透过裴行端衣摆的缝隙,看见许慧捧着批好的厚厚一沓试卷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并且她好看的脸上似乎在看见他们的一瞬间泛起迟疑。
桑渴脑子晕乎乎的,她几乎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一想起白天在桥头,他们顽皮少年几个说的话:
[昨儿许慧因为你,可是娇滴滴地快要气哭了。]
[是啊是啊,哭得那叫一个梨花下雨。]
还有裴行端十分恶劣地说,[你搅乱了我的饭局,我的人,你要怎么补偿我。]
种种种种。
桑渴一瞬间发现,她竟然对于这样的话语,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管他喜欢不喜欢,管他什么金童玉女,管他什么许慧,跟她通通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好了——
这个念头一汹涌而上,桑渴瞬间什么都不怕了。
趁着裴行端掉头看来人的空档,她又是朝他小腹处猛地一推,然后直接从他身下跑了出去。
裴行端一个不留神,她人就跑没影了,此刻只剩下许慧一人尴尬地停下脚步,站在廊道内跟他对视。
裴行端觉得被桑渴碰到的某处,愈加的闷躁。
许慧慢慢凑近他,小声不确定地叫:“裴行端...你?”
裴行端听见声音,他从某种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中回过神,接着看向许慧,模样带着点痞:“出来抽根烟。”他说。
且他知道她们这类好学生面子都薄,又很贴心地主动地朝没什么人经过的角落里站了站,“有事?”
“上回欠你一顿饭...我。”许慧脸微微泛红,被这样体贴照顾她有些忸怩。
不料这一次裴行端没有立即接上话,许慧又悄悄抬头看向他,然后便惊讶地发现,他虽然颔首抱胸在同她讲话,但是他分明在笑。
这所学校里没有人不知道他,他可是裴行端。
他在对自己笑,许慧直接乱了心。
然而裴行端笑的缘故可不是因为她,他笑是因为他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桑渴衣服袖子棉麻的触感。
桑渴人已经跑没影了,而且还那样用力地推开他,种种行为下来,裴行端竟然没觉得丝毫生气,反而他觉得有趣。
裴行端俨然自动忽略了边上,于他而言十分有利用价值的许慧,满心满眼想的却是:
烈日当头照,这死丫头就不觉得热吗。
*
回到班,桑渴红着眼睛,将课本上曾经那样虔诚,偷偷誊写一遍又一遍的姓名一个个涂黑。
她的字很小,拘谨又端正,一看就是没什么担当的小姑娘字迹。
数学老师还在画解析几何,蒋兰突然又凑到她跟前,像第一节课那样,上下嗅了嗅,
“桑渴,你身上什么味道。”
“好难闻。”
“像是烟味。”
“你抽烟了吗。”
“你怎么能抽烟呢,你好不乖。”
“哼!我不喜欢你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蒋兰突然就生气了。
烟味是从裴行端身上不小心沾到的,桑渴还呆呆地,看着蒋兰哑口无言。
蒋兰故意将椅子往外面挪,大有不想跟她再说话,要绝交意思。
老师画好图形,开始清嗓子授课,没注意到下边最里面一组正在闹情绪的两名女生。
且这是暑期补课,老师也没有将他们管得太死。
桑渴不知道要怎么哄蒋兰,她有点不知所措,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拉她衣袖,结果刚一碰到就被大力甩开,蒋兰对她闷哼着翻白眼,老师面朝他们,她不敢出声,于是只能对桑渴动嘴型。
她说——
“你,不,乖。”
“别,碰,我。”
“你,离,我,远,点。”
末了又迅速将越到桑渴桌子上的书给拿回来,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施舍。
她跟裴行端的行为简直如出一辙,一样的蛮不讲理,以自我为中心,又偏偏将她拿捏地死死。
桑渴望着蒋兰生气的侧脸,她恍然间觉得,她好像一辈子都要栽在这样的人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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