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过来。”沈知铭满脸不耐烦,炎热的天气和坎坷的山路都成为他坏脾气的诱因。
被叫到的男生转过身,背上挂着半人高的背篓,汗水滴进眼里一时睁不开。
沈知铭没耐心等他,拉开嗓门大喊:“聋了还是瞎了,小爷叫你听不见?”
齐嘉用手背抹了把脸,走近他面前:“有什么事吗?”
“你……”沈知铭看他这小身板,原本的话卡在喉头,烦躁地挠了挠头:“你力气大不?”
齐嘉看着他手里的行李箱,摇摇头。
沈知铭走了半天山路,怒火和怨气彻底爆发,当场撂挑子不干,就地坐下来,后面一遛弯跟着的工作人员挨个上前也劝不动。
“给我哥打电话,什么破节目,我不参加了!”沈知铭几乎带着哭腔怒吼出声,他本身年纪就小,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虐待了。
齐嘉知道他是谁,城里来拍电视的少爷,原本这时候和他交换进城的人应该是自己,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大姑收了村长家四百块钱,将名额卖给了大春,大春是村长的孙子,这时候代替他进城享福去了。
齐嘉觉得就大春长那熊样,还上电视,他能上明白吗?
他偷偷在心里切了一声,要是让大春知道,他爷为这件事花了四百块钱,还不得蹦起来哭死。
虽然这样想,可齐嘉的视线却粘在沈知铭身上下不来,看他的灰色套头衫、牛仔裤,还有崭新雪亮的运动鞋,简直要馋得流口水。
难不成大春去城里真是享福的?齐嘉觉得难以忍受,双手攥紧了背篓的背带。
他杵在这儿不动被沈知铭当成出气筒,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扔过来:“滚一边去,别在这看我笑话,给小爷滚!”
齐嘉正出神,一个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脸上擦破一块皮,摄影师见状连忙将镜头对准他。
有钱人果然是穷凶极恶的,齐嘉想躲,也想骂他,但最终忍下来,他走上前:“我帮你拎上去,你给我买双运动鞋,行吗?”
沈知铭眯了眯眼,他是岁数小,但不是傻,闻言嗤笑一声:“爬个山运个行李,你问我要两千块,你当我冤大头好宰啊?滚!”
齐嘉懵了,啥?啥两千块?
他语无伦次地蹲下身,想近距离看看沈知铭的鞋子:“你、你这鞋,两千块啊?”
“怎么,你还想摸?手干净吗就摸,摸脏了你可赔不起。”沈知铭冷哼一声。
“没呢,没想摸。”齐嘉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又站起来,连忙道:“我……我不要两千块的鞋。”
沈知铭晒得要中暑了,本身他也只是随口嘲讽几句,现在别说两千,就是两万他都愿意掏,打断道:“行了别墨迹了,赶紧上山吧,东西提好了,磕了碰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你等我一下,我把麦子放地里。”齐嘉放下背篓,将割下来的麦子扎成捆堆在地里。
他把沈知铭的行李箱放进空背篓里,蹲下身让手臂穿过两个肩带,随后站起来,行李箱太大又太重,而且放得不稳,他怕掉下去,只好说:“你跟着我后面扶一下,别掉了。”
沈知铭看他颤巍巍直不起来的背,哼了声没说什么,行程总算继续下去,后面抗着设备的剧组人员也跟着松了口气。
齐嘉走在最前面,沈知铭跟在后面保护自己的宝贝行李箱,一路往山上去。
山村之所以称为山村,是因为山外还有山,齐嘉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从没见过城里的生活,因此也不晓得大春现在享的哪门子福,是不是也有新衣服新鞋,也像这个少爷一样动不动就打人骂人。
他心想,如果是这样,那他也想去城里。
如果大春也穿两千块一双的鞋,他就不想活了,今晚找机会一头淹死在地里算了。齐嘉越想越难受,越想越不对劲,自己的好日子是不是就这样溜走了?
一路走到傍晚,天气逐渐变冷,总算到村子里。
沈知铭已经服气了,他在电视里都没看过这么穷这么偏的地方,他哥就这么狠心,要把他往大山里送,简直丧尽天良。
越到村口,齐嘉脚程越快,他怕小卖部关门,今天买不成鞋,几乎以飞的速度往前走,沈知铭忍无可忍:“你上辈子拉磨的?怎么这么有劲。”
齐嘉说:“天黑了,晚上看不见路。”
沈知铭到底没再骂他,但也没个好脸,又走了半小时才到小卖部,灯还亮着,齐嘉松了口气。
他现在脚上穿着一双军绿色行军鞋,大脚趾破了洞,但因为尺码大,穿进去脚趾顶不穿。
他咽了咽口水:“前面就是村长家,到了。”
沈知铭累得脚打后脑勺,就差两眼一翻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人吃什么长的,驴拉磨都没他积极,不就是一双鞋吗?他还能跑了不成?
“你自己看买哪双。”他说。
“欸!”齐嘉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放下背篓走到小店门口,架起来的木板上摆着一摞泡沫底的网面运动鞋,还有一摞牛筋底的板鞋。
他左摸摸右也摸摸,沈知铭看他墨迹,说:“说好了一双,你别多拿。”
齐嘉忙不迭点头:“就一双,我不多拿。”
他捡了运动鞋,从小到大没穿过新鞋,齐嘉也不知道自己的码数,就问老板:“叔,俺能试试吗?”
老板看他身后跟着摄像机也不敢发作,只说了句让他洗洗脚上的泥和汗,别把鞋试脏了。
于是齐嘉到一边脱了袜子,走了一天山路,脚底板磨出水泡,但他没在意,在井里打水洗脚,弄得干干净净才上前试鞋子。
比划着脚拿了一双差不多大小的,有点挤脚,又拿了大一码的,这下刚好。
齐嘉穿着走了两步,犹豫了下,还是拿了大两码的,他还要长,不然明年不能穿了,白瞎一双好鞋。
沈知铭站在原地插着兜,见他拿好了,问老板:“多少钱?”
“十六块。”
齐嘉心口一惊,穿着新鞋这走两步那走两步,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又拿眼角翘起来偷看沈知铭,看见他眉头皱着,不像心情好的模样,连忙低下头。
“多少?”沈知铭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板又说了一遍:“鞋子十六块钱。”
他彻底无语了,这是哪门子的山旮旮,改革开放的春风没吹进来是不是?啥鞋子十六块钱,也不怕穿了得脚气。
翻了个大白眼:“你们这最贵的拿出来。”
齐嘉更惊了,停住了步子。
老板见他衣着光鲜,想来是付得起钱,进屋按齐嘉选的码拿了双362出来,灰白相间,皮革嵌着网面,款式十分新潮。
……361他知道,这362还是头一回见。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沈知铭大手一挥:“行了,就这双,多少钱?”
“七十。”
沈知铭打开行李箱,从夹层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比齐嘉的手腕都要厚,他几乎被晃花了眼,除了咽口水不会别的事了。
递过去一张,老板找回来三十块钱,沈知铭没小气,将三张零钱揣齐嘉兜里:“别破相了。”
齐嘉品味着天降惊喜,“谢谢,谢谢!”
要是早说帮少爷搬行李能挣一百块,他连麦子都不会放的,扔地上得了,反正也进不了多少到他肚子里。
沈知铭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儿,一百块钱高兴成这样,穷酸相,可别把自己也过上了。
想着,他离齐嘉远了点,“回去吧。”
齐嘉蹑手蹑脚回到家,家里桌上还剩一碗底的菜汤,半块干馍,他先进屋把鞋藏进床底下,又把三十块钱收到衣服夹层中,这才到外面吃饭。
大姑打开灯,问他:“咋回来恁晚?”
齐嘉说:“城里少爷今天来了,叫我帮他搬行李。”
大姑嗓门高了点:“自家地没割完,哪有空帮人搬行李,他给钱没?”
齐嘉摇头:“没给,我看有电视在拍,不敢不搬。”
大姑骂他怂样,胆小鬼,倒贴货,齐嘉坑头吃饭没搭茬,半块馍馍很快下肚,他没吃饱,只好刮一刮把菜汤喝干净。
吃完饭,大姑喊齐嘉去井里挑水回来烧:“大明呢?你看见没,去哪疯了?”
大明是大姑的儿子,比齐嘉大两个月,家里供着在镇上上高中。
齐嘉一边打水一边摇头:“没看见。”
齐嘉是留守儿童,跟着大姑一家过,爹妈很多年没消息了,应该是死了,他上完小学就不念了,不然家里的活没人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齐嘉已经过了第五年。
晚上,他洗衣服的时候大明哥回来了,没看齐嘉,径直进屋喊道:“妈,学校要交书费,给我二十块钱。”
齐嘉竖起一只耳朵偷听,往盆里放了点洗衣粉泡着。
屋里很快吵起来,大姑说:“上个月不是刚给过二十,这次又交什么?”
“不信你去问老师,赶紧的,明天必须要交了。”大明很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果然,大姑听见问老师之后就不再说话,往外张望了齐嘉一眼,独自进屋从衣柜里的小钱包拿出二十块钱。
大明揣进口袋里,又说:“下个星期学校有运动会,还得给我买双运动鞋。”
这下大姑没那么好说话:“你一年要买几双鞋?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长了八只脚。”
正吵嚷时姑父回家,姑父在镇上打工,一周才回家一次,眼看家里冷桌冷灶,当场拉下脸:“你们娘俩又嚷什么?”
“还不是你这个儿子,又要买运动鞋,过年刚买的一双还没怎么穿,现在又要买。”
齐嘉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埋头搓衣服,但作用不大。
姑父听她这么说也来了火:“齐桂芳,要不是你家那个小拖油瓶,我儿子至于一双运动鞋买不起吗?老子每天辛辛苦苦是为了谁,合着挣来的钱全花你娘家侄子身上了?”
说起这个大姑理亏,嘴唇直哆嗦,声音弱下去:“我没说不让买,就是让大明节约点,我拿钱,你去镇上买双好的,下礼拜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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