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是从力量，还是从地位上来看，男人无疑都是占据上风的。
他可以用一根手指便轻而易举地碾碎他，将他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变回那个只知道听从指令，没有其他一点意识的巨大黑色触手。
他之前是不在意的。
对他而言，有意识和无意识，有身体和无身体，两者之间根本没有质的区别，甚至在刚刚套上人的皮囊的时候，他还觉得很烦，他得费尽心力去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得学着人的模样，吃人吃的东西，学着人的礼尚往来……对于一个刚刚生出意识就踏入人类社会的触手来说，不亚于一个踽踽独行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却被扔掉了险象丛生的热带森林里。
他甚至还盼望着自己可以早一点“母体”吸收，早一点重获安宁。
从什么地方来的，就到什么地方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他遇到了沈意。
安静之下，那股若隐若现的味道越发浓烈。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身边还站着一个极有威压的男人。
随着脚步声踢踏响起，身影逐渐向他靠近，地上的影子随之不断变大，直到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男人摘下了眼睛，他的眼珠子很冷，深不见底，透露出一种无机质才有的清冷和疏离，当这样一双眼睛看向你的时候，总会被这种丝毫没有温度的，像蛇一样冰冷的目光给震慑住。
母体，是有权利让他们重新回到虚无之中的。
放在之前，他很愿意这样做。
可是现在，有了挂念的人，挂念的东西，他似乎不能像之前那样，轻松地做下决定了。
男人似笑非笑地同他说话，“你想干什么？”
目光逐渐下移，男人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好歹你也是从我这里出来的，怎么还盯着一个垃圾不放，真是丢了我的脸。”
丢了他的脸。
男人就用这五个字，轻易就判定了他是罪责。
门被一阵微风带过，轻轻地把门合上了，锁又落了下来。
人皮轻飘飘掉落在地上，露出下面最真实的模样，漆黑的一团，触手张牙舞爪，整个房间几乎都快要塞不下了。
他想逃，却根本逃不了。
他被“母体”笑话了，变成了庞大黑雾的一部分。
“母体”上又长出了一根新的触手。
新生的触手尚且还很脆弱，但只有给他一点时间，很快，他就会从灰色变成完完全全的纯黑，体型也会比现在要大上两三倍。
男人看着垃圾桶，耸动鼻尖，模样看上去有点像是路边的狗，对着一块还有香气和黏连在骨头上的碎肉流口水。
他的五感胜过于其他的那些“人”。
他们能闻得到，并且痴迷的，对男人的刺激只会更加强烈。
一股淡淡的香味始终在男人的鼻子徘徊。
男人的脑海中似乎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身后生出两只翅膀，对他说，垃圾桶并不脏，里面的东西也很干净，这么扔掉太浪费了，应该收拾起来。
另一个头上生着尖尖的两个红色小角，告诉他，可是这样做很没有逼格，配不上他的身份。
吵着吵着，两个小人就开始打架。
男人的脑袋一片浆糊。
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加诚实。
等男人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拿着一个废弃的书架了，书架是塑料的，被摔了那么错次，接缝处已然出现了裂痕。
男人把这么一个不好看，也不能用的东西，趁着沈意离开的功夫藏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下。
周围的那些“人”对此浑然不觉……。
男人的耳根子发热发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味会随着空气传播，而此刻，属于沈意的味道包裹着他的全身。
真的好香。
他现在似乎能理解，为什么那群“人”会跟疯了一样地抢这些东西了。
他看了圈周围的“人”，眼神一暗，等下了班，就让人把不该拿的东西都交出来。
他们当然是不愿意的，但是男人还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将东西全部收走了，“你们是我的一部分，继承了我的部分意志，但你们却做出了这种事情……真是丢了我的脸。”
他们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就把东西交出来，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抱着侥幸心理，相互观察着情况。
见状，男人生气了，一张脸垮了下来，干脆拿要把他们吞进肚子作为威胁。
这一招比他想象地要更加好用。
求生的渴望在此刻被不断催发。
他们明明就是从虚无中诞生的孩子，按理说，自然也不会害怕代表着虚无的消逝，可是如今，短短一句话便掐住了他们的命门，他们有了在乎的东西，自然便也学会了人才有的弱点——贪生怕死。
随着重物落下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人把私藏的东西拿了出来，有一次性的纸杯，上面还存在着咖啡的味道，由此可见，沈意很喜欢喝咖啡，再看他眼下分明就是有弄到化不开的淤青……他已经很大程度上减少意意的工作了，为什么他看上去还是那么狼狈？
还有一件外套，一双筷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男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下那些东西，斥责他们，“好好工作，不该想的东西别想。”
当他将所有的东西搜集起来的时候，男人顿时就被那种味道彻彻底底地包裹起来，连一直紧绷的肌肉都开始松弛，整个人都好像漂浮在柔软的云层中。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那句，这都是死物，你们要抢就抢吧，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沈意这么一个大活人。
具体怎么说的他也忘了，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男人突然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怎么能不在乎呢？
那可是意意。
男人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抱在怀里，沉甸甸的重量让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即，那个笑有很快被收敛下去，在心里，男人把它归结到了自己刚刚换上崭新的人皮，还特别不习惯现在的状态。
男人清了清嗓子，人模人样地说道，“这间公司是我的，你们也是我的一部分，我很理解你们对于沈意的向往……”
因为他也是一样的，一样渴望用触手抚摸沈意光滑细腻的皮肤，一样渴望用触手搭建成一个兼顾的，可以抵挡外界一切风雨的房子，他的吃穿住行只能依靠他，每次沈意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是湿漉漉的……
语气乍然一变。
从略带温柔变得强硬起来。
男人环视了一圈，眼中带着震慑，“但是，我希望你们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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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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