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千年又走出几步,蓦地停了下来。
许瑾本就因为有事瞒着正心虚,听到千年开口,她清了清嗓子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怪异,“怎么了?”
千年:“我想回去。”
许瑾愕然,“回、回哪去?”
千年转头望着许瑾,“回家。”
许瑾张口就欲拒绝,千年却再次开口了,“您刚才怎么知道,我是要带上镜子?”
这一句直接就被问到了点子上,许瑾不说话了。
千年眉头紧紧皱起来,转身就往家里跑去。
许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千年已跑出去老远,“诶!千年!回来!”
千年的身影越去越远。
许瑾见状,想到家里已经拜托梁棋过去了。她咬了咬牙,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不能让千年被附在镜子里的东西迷了心智,万一出了什么闪失,许瑾想,那样她也活不成了。
眼下,把千年心智‘迷了’的喻星也没想到梁棋竟是冲着自己来的,雪花膏混杂着风油精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屏住了呼吸。
再从对方口里听到的那些话,稍微一想喻星也就明白了。
这个人应该是被许瑾叫来的。
至于原因……
喻星叹了口气,昨日许瑾的那个眼神,畏惧、可怖,还有些许嫌恶——对方可能是把他当成鬼怪之流,且还迷了千年心智一类。
再扫一眼梁棋诚惶诚恐的模样,对方对他并没有恶意。
喻星亦不是很想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出手。
梁棋哪敢有什么恶意,她只不过是受好友所托过来把镜子拿走——几乎是许瑾找到她说明这事的第一时间,梁棋就想起了前几天许瑾说过的事。
然后越想越多,脑子里不自觉浮现起千年那日从村口走来时自言自语的模样,她越想越怕,知道是这镜子肯定有古怪,此时又怎会生出其他心思。
梁棋小心翼翼把镜子拿起,像是捧了一面烫手山芋,忍着心慌往门口走,“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
千年看着远远的家门,目光一扫就看到自己房门大开,心中蓦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撕.扯,呼吸变得错乱。
那一瞬间,千年脑子里倏然变得空白一片,让他无法思索后续,脚下却不由跑得愈发快了。
梁棋刚拿着镜子出门,还不等她转过去把门关上做出一副没有人来过的假象时,忽地听到一句嘶哑嗓音,“梁阿姨。”
本来就心虚害怕的梁棋听到这声就是一个哆嗦,手中的镜子险些滑落。
千年瞳孔骤缩,不要命地冲过去。
喻星也是被梁棋这一下给弄得有些懵,不过好在梁棋但应该算敏捷,重新把他抓住了。
“千、千年,”梁棋好不容易把镜子拿稳,看到千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你怎么、”
“梁阿姨。”千年声音沉下来,努力平复着喘.息,视线牢牢锁定在梁棋怀里。
梁棋被他看得有些发麻,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下意识就想挪开目光。
千年:“你拿着的,是我的东西。”
嗓音很慢很缓,一字一句却清晰可闻。
梁棋:“这个……”
千年走上前。
梁棋不自觉往后退去。
她拿着的镜子刚好就对准了千年,透过这个角度,喻星也看清了千年现在的样子。
千年脸上惯来是没什么表情的,此刻却犹如凝结了一层寒霜,本就漆黑的双瞳似乎变得更加浓厚深重,让人无法窥见其中情绪。
梁棋被他看得愣住了,手中的镜子也不敢拿了,感觉手上似被冻住一般。
邪性。
太邪性了。
梁棋:“千、千年啊,阿……阿姨这就把东西还给你,还、给你啊。”
说话间,千年已走到了近前。梁棋哆嗦着手递出去,没胆子再去看对方的眼神,只觉许瑾说得对——千年这应该就是被东西迷了。
千年伸手正要接。
但梁棋可能是害怕到了极点,青天白日的,愣是出了一身冷汗。手上跟着滑了一下,原本在她手中的圆镜就这么落了下去。
梁棋一个大惊,低头。
镜子掉在了满是石子的黄土路上,然而镜面朝上,竟是完好无损。
“鬼!鬼啊!”
那么摔下去都没碎!已经笃定有鬼的梁棋失声尖叫,下一秒也再顾不得其他,仪态尽失地夺路而逃。
*
在看到镜子落地的一瞬,千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全身仿若冰冻般。及至在瞧见镜子完好无损时,血液方才重新流动,浑身也从冰雪冻结变成了春日暖阳。
“你、”
“我没事。”
躺在地上的喻星语调轻扬,“其实就算她真想摔我也不会有事。”
何况只是手滑。
然千年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疼不疼……”
少年指尖微.颤,蹲下.身,小心又小心地将镜子从地上捧起来,接着拉扯着干净的衣衫下摆擦拭着镜身。
“对不起。”
声线不如同少年该有的清朗,有些沉郁。
喻星从他的话里听到了自责,心尖似被极轻的物什扫过,如羽毛划过无痕。
“我没事。”
若说疼倒是没有。
真要说起来……
喻星忍着从身上传来的痒.意,缓缓、缓缓地说道:“你、别擦了。”
千年的动作停了下来,原本毫无情感的双眼现下充斥着自责、愧疚等情绪,若凝成实质般似要满溢而出。
他早该发现的。
或者说,他一开始就该把对方带上,而不是将其放在家里。
千年有信心自己能够在拥挤的人群中护住镜子,不会让对方受到半点损伤。
听到最新的话,疯狂想补偿的心理猛然被打断,他的眼神渐渐转为茫然。
见状,喻星只得委婉道:“镜子现在是我的本体,你擦它也就是……”
平时被捧来捧去便算,喻星是不太喜欢有人接触自己的,在以前这也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找你附在这镜子身上,能够碰.触他,且碰.触得最多的……只有千年。
今天那个梁棋也是估摸着心里害怕,都没敢怎么碰他。
这会千年把喻星整个捧在怀里,喻星略有些不自在,但若再不明说,千年怕是又要将他全身上下碰个遍了。
千年起初还有点迷茫,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
正是上初中的年纪,千年也听过班上某某同学和某某某同学早恋的事,但那样的事离他太过遥远。
只喻星说的这个,让千年难得有些无措。
那他之前拿着小方巾……
是在给对方擦.身吗。
想到这,千年突然脸色一个爆红。
*
喻星也没想到千年这么纯情。
小少年进屋将他放好后就一直没有再说其他的了,面上的红晕却如何也没褪去。
喻星好笑,但他也没打算出声继续调侃,转而是说起的刚才的事,“那个人,是你妈叫来的吧?”
千年唇线立时紧绷,“……是。”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梁阿姨会把镜子带到哪去?
千年想不到,亦不太敢想下去。
镜子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玩伴,一个朋友,他能时时刻刻伴他左右。
最初是奶奶。
现在是......
“我叫喻星。”
喻星看不得千年这副似天塌了一样的表情,只得无奈开始转移对方注意力。
千年抬起头,脸上带着错愕。
“喻、星。”他张了张唇,重复着这两个字。
喻星还是第一次把名字告诉其他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一时感到新鲜。
刚才的事,喻星不打算再说下去。
千年只说了一句,“等我妈回来,我会解释。”
接着,千年就一直待在家里,等待许瑾回来。
可一直到天擦黑,许瑾都没有回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以往这个时候,许瑾会早早做完饭,在家等着千年放学回家,好让他一回来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千年在洗菜,喻星被他放在架子上,时不时看他一眼,瞥见后者略显担忧的表情,不知说什么好。
许瑾是出去找人来降他,还是说吓跑了……
喻星思索间,视线往侧边一扫,厨房的小窗户上,赫然印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嘻嘻,嘻……”
诡异,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从窗边。
千年洗菜的手一顿,正欲转头。
“千年。”
喻星突然叫住他。
千年转向喻星。
喻星:“别看。”
千年眼睫眨动了一下。
他知道。
那个东西来了。
但千年一点也不担心,他看着镜子,一眼就望见了镜中反射出来的东西——窗户上那张没有五官的脸。
“别看我,”喻星又说,“也别看窗外。”
千年听话点头:“好。”
他倒掉水,刚准备继续放水就看到池子连接着下水道的小孔中有一撮头发。
千年顿了下,伸出手去把头发拿掉。
头发被千年从水槽中拉扯出来,一撮连着另一搓,越拉越长。黑色的长发发根夹杂着红白相间的肉块,令人恶心的腐臭味开始在小厨房里蔓延。
喻星也是没想到这家伙消失了一天居然不怕他了,实力似乎也又有增长。
他正想动作,外间远远就传来了许瑾的声音。
“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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