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吗,楼先生?】
一板一眼的机械电子音在耳边响起,靠坐在病床上的青年怀里抱着本书,眉目低敛,搭在书上的手指轻轻翻页,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道近乎在耳边、只有自己可以听得见的声音。
五天前,他从噩梦中惊醒,那时天还未亮,拉着窗帘的病房本该是不见一丝光亮的,楼珣大口喘着气,噩梦的惊悸令他感到指尖发麻到抑制不住的颤抖,脆弱的心脏狂跳着要冲出胸腔。
但他没有注意到心电图仪器发出警报声,却没有护士进来查看。
楼珣慢腾腾地支起身体去摸床头的水杯,余光却瞥到了有个散发着柔光的小圆球静静地待在床尾。
楼珣缓缓眨眨眼睛,以为是护士怕他无聊,给自己带来的消遣玩具。
他认为自己脱离了幼稚,只看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但在自己的手指触碰到水杯时,小圆球飘过来。
楼珣本就不稳的呼吸几乎停滞。
小圆球扫描着这个消瘦的青年,在朦胧柔光下,青年脸色苍白消瘦,整个人随时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受不了一丝的打击。
电子音尽量放柔了:【楼先生,你好,我是编号7458的系统,现在诚恳邀请和你绑定,我会为你列出多种条件奖励,但鉴于生命可贵,楼先生,我建议你选择完成任务后兑换生命时长。】
“砰”的一声,失神的楼珣没有注意碰倒了水杯,水杯咕噜滚下床头落在了地上。
7458捕捉到了青年一瞬间放大的瞳孔和急促的呼吸,提醒道:【楼先生,请你冷静。】
楼珣愣了许久,半响,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翕张:“是梦吗?”
还是我的精神终于出现了问题?
【楼先生,不是梦。我了解到你的生命即将在两周后到达尽头,】7458说完这句话,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或许该委婉一些,【在你答应绑定后,我们会达成合作关系,为你延续生命是我给出的其中一份报酬。】
7458一本正经地说完,等了一分钟左右,看着楼珣慢慢坐起来。
他自从住进临终关怀病房里便没有理过发,微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楼珣垂眸,视线之中写有自己信息的腕带格外的醒目,他伸出手指拨弄两下,指腹按着淤青之中的针孔,似乎被骨头硌痛了掌心,手指很快挪开。
楼珣没有说话。
【楼先生的顾虑,我可以理解。】
这个说自己叫做7458的光球意外的通情达理:【我会等您充分考虑后答应下来。】
这一等,五天过去,在疾病的消磨下,楼珣又瘦弱了好多。
7458每天早中晚三次会询问楼珣,三分钟后,护士准时端着楼珣的晚餐走进来,7458默默待在床尾,看着护士和楼珣说几句话后离开。
楼珣放下书去洗手,吃到一半忽然放下勺子,盯着自己薄弱的皮肤下凸起的腕骨不放,轻声问:“是什么任务?”
【是这样的楼先生,每一本书里永远不会缺少见证主角爱情的路人,他们为主角的爱情淋过雨,倒霉的甚至拼过命,虽然只是路人,但他们对于整个故事同样不可或缺。】
楼珣若有所思:“所以,我是要去书里做那些无人在意的路人吗?”
【没错,我会帮助楼先生扮演路人,楼先生的任务则是保证剧情的完整度,避免烂尾,达成喜闻乐见的结局。】
“听起来有难度,”楼珣勾起嘴角对它笑了下,“我答应你。”
7458“叮咚”响了两声,再次说话是在楼珣的脑海里:【测试,测试。楼先生,我们已经成功绑定了,接下来我会带你离开这里,请你放心,在任务进行期间,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将会暂停。】
楼珣一顿,放下勺子,手在枕头下摸索两下,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请给我两分钟。”
7458说好,它看着楼珣在寥寥无几的联系人里,点到其中备注是“贺”的聊天框,他或是她,是7458这几天观察下来,楼珣唯一一个与其联系的人。
楼珣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想了会儿才开始敲击打字,他向对方道歉,告诉对方自己身体不好,需要去一个陌生安静的地方疗养,也许要失联一段时间了。
他没有要等对方回复的意思,将剩下的饭菜端到一边后站在窗台前,看一眼越过窗边的绿枝新芽,低声道:“可以了。”
7458提出建议:【楼先生,你可以躺在床上,会舒服一些。】
楼珣掀开被子,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好,电子音和房间外细微的走动声交织在他的耳边,被子下,楼珣的手下意识攥起来,他在倒数计时即将结束时突然问:“是气死我吧的意思么?”
7458神奇地理解了他在指什么,视线落在楼珣尽力掩饰好奇的眼神里,沉默一秒回答:【不,是亲死我吧。我所属恋爱部门,是路人甲系统。】
“……抱歉。”
【没关系,现在楼先生你也是我的同事了,请闭上眼睛,预计三十秒后开启任务。】
三十秒之后,系统提醒他可以睁开眼睛,楼珣谨慎地掀开眼皮,入目不再是洁白的天花板,而是土质的房顶。
他身下躺着的是铺了层毯子的草席,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和两个板凳,角落里竖着填了一半的衣柜。
楼珣方是动了动手指,顷刻间一大段“剧情”塞进了他的脑海里。
或许可以说是一本狗血俗套的爱情小说。
原文背景大概是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主角是位叫方予乔的知青,京城人,两个月前跋山涉水来到偏僻的楼家村下乡学习。
正值烈阳高挂的夏日,乡下农活重,没吃过几天苦的知青们因为赚不到多少工分,顿顿吃不饱肚子,于是凑在一起头一热,决定头铁去山里打猎。
初来乍到的方予乔不想鹤立鸡群,结果和他们走散,掉下了从前猎户设下的陷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他却在坑底发现了乌灵参。
山上路险复杂,有几个村民看到溜进山的知青们,怕生出意外连忙告诉了村长,眼见夜色涌来,村长叫了几个人进山,其中有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叫楼川,他先别人找到了落单的方予乔,看到方予乔脱下褂子小心翼翼抱在胸口的模样,敏锐的直觉令他起了疑心。
楼川没什么文化,糙汉一个,但是眼光毒辣,胆大心细,救下方予乔后想要逼问个明白,却被方予乔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因此对这个知青起了点兴趣。
回到牛棚的方予乔想办法拿乌灵参换点钱,但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心生疑窦的楼川又多次不停的在试探自己,方予乔迫不得已去找他帮忙合作。
却被早有准备的楼川套话,就此摊牌,好在方予乔赌对了楼川的为人,两人一拍即合,约好去山里采乌灵参赚一笔,没想到一位叫做柳淼的女知青偷听到了这件事。
柳淼比方予乔来到楼家村还要早两个月,她长相娇美,从小被家里娇生惯养,割麦时楼川帮了她一把,柳淼因此对楼川芳心暗许,但楼川看出了柳淼不安分的性子,果断拒绝了她。
被拒绝的柳淼再次和另一个知青偷吃禁果,没想到肚子里竟然有了孩子,她本想和情夫结婚,却得知这个知青骗了她,眼见肚子会越来越大,柳淼只好找了个楼家村的人定下婚事。
贪财的柳淼没有告诉任何人,选择独自一人跟着方予乔两人进山,任谁也没有料到自己的未婚夫瘸着腿上山去找自己。
恰逢瓢泼大雨,方予乔与楼川躲雨时彼此动了心,柳淼的未婚夫却跌下断崖昏迷不醒,醒来后两条腿全废了,从此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而半路跟丢了方予乔提前下山的柳淼知道了此事,没有嫌恶退婚,反倒是立即嫁过去,不出个把月,她的丈夫在得知她怀孕后过于惊喜,当夜送去了县里的医院,遗憾的是没能挺过来,死在了医院里。
死了没人在意,也不过是变成了邻里的谈资。楼川两人感情升温的同时,不忘带着楼家村一起致富,对楼川念念不忘的柳淼心有不甘,一咬牙诬陷肚子里的孩子是楼川的。
这种拙劣的谎言方予乔自然是不信,他冷静找出破绽和证据帮爱人摆脱了柳淼,最终柳淼孕期进补太多难产去世,她去世的一年后高考恢复,方予乔考出了个好成绩,和楼川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
楼珣将大段的剧情消化殆尽,他坐起来,余光瞥到了立在床尾的拐杖。
这具身体就是柳淼的丈夫。
通篇只出现在配角八卦之中的路人,姓名不详、家庭不详、朋友不详,何时出现的也不详,只知道因为意外伤了腿成了残疾,无奈将工作给了自己的亲戚,拿着积蓄独自返回乡下,因为殷实的家境,被柳淼看上,升级成了路人接盘侠。
楼珣没有对此做出过多的反应,他弯腰挽起裤脚,便见右腿膝盖之下、原本修长的小腿布满了细密的伤口,狰狞骇人的疤痕似乎要剖开他的腿肉,将里面的腿骨折断、打碎。
直到现在仍隐隐作疼,腿肉时不时抽搐。
虽然不知道受过多重的伤,只是轻巧的两个字“意外”略过,但看得出来这截小腿能保全,已经可以算是万幸了。
7458出现:【楼先生。】
楼珣放下裤脚,隔着布料用手暖着自己的腿:“我已经知道了原作剧情,任务是要我和柳淼结婚吗?7……”
话到唇边,楼珣停了下,得知了这个编号的谐音,做不到忽视含义随口说出来,楼珣看着小圆球的柔光变亮,似乎在调整注意在等自己说什么,他换了个称呼,问:“系统,现在剧情刚刚开始吗?”
【不是,稍等,】7458规律地闪动着,【这个身份是三天前回到了楼家村,目前剧情已经进行到主角找到了乌灵参,请宿主尽快和女配接触,保证女配成功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找到接盘侠,为她拿孩子纠缠楼川做基础。】
楼珣听完没有回话,他拿过来拐杖,遇到7458前虽然身患重病,但四肢健全,如今来到这里换了个身份……
楼珣尝试着站起来,伤腿触地,难言的疼痛传遍全身,一股对行走的恐惧瞬间蔓延开来,他差点儿没站稳倒在地上。
7458提醒他小心。
楼珣再次站起来,他深呼吸几下做足心理准备,这次拄着拐杖,走一步停几秒到了房门口。
推开门,扫视一眼自己的新家,因为举家搬去城里工作,院子没人照看,摆着张木桌子和板凳,角落里的鸡窝敞开,农具用什歪七扭八倒了一地,井口边是一只盛满水的水桶。
死是不能死的,楼珣看着水桶慢慢走过去,陷入了沉思,瘫痪在床也不行,要想个办法规避一下,好像7458是个通情达理的系统?
楼珣思忖中来到井边,他弯腰,想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但借着水面,楼珣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啵啵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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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年代文里的路人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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