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东西,服下药后,张玲躺了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吃饱了有了些精神,睁着眼瞅着她嫂收拾桌子,还带两个小的一起收拾屋子,也不觉得头晕了。
傍晚大嫂二嫂回来,听说午餐时候三请四请都说没胃口不肯吃东西的小姑子,在她们去干活后得了另外炉灶,脸色立马就变了。
正要开骂,就见自家孩子欢欢喜喜地跑到她们面前,面显摆着三婶给他们买的新雨鞋。
“阿妈你看!三婶给买的雨鞋,好漂亮!”大妞伸出自己的脚,笑得两眼弯弯,看起来比过年还高兴。
大宝愣头愣脑,紧跟着姐姐,“阿妈,二宝也漂亮!”他也跟着伸出自己的小短腿。
妯娌俩对视一眼,骂到嘴边的话生生给卡住了。
大妞的是粉色的,一看就是按着尺寸买的,很合适;二宝的是蓝色的,小小的穿在他的脚上,拢着过长的裤子,再也不怕拖地弄脏了。
“漂亮,漂亮!”二宝盯着自己的新鞋,越看越高兴,笑得同样两眼弯弯,还有两只小梨涡。
刘兰珍她不骂人,但会说:“还是三弟妹有钱啊,买这么多东西连眼都不眨一下。”
说着连看都没看自家孩子显摆伸出来的鞋一眼,用屋檐下装雨水的缸水冲洗脚上的泥。
正没处出火的陈美凤瞪了过去,“有本事你也买啊,自家儿子得了好处还酸人家算什么本事!”
刘兰珍:“……”她不太敢顶大嫂的嘴,大嫂骂起人来,六亲不认,她可不想丢人。
陈美凤骂完扔下锄头进了厨房,也没管脚上的泥,忙晚饭去了。
留了脸色难看的人在那里。
两个小孩子得不到赞一句漂亮,对着吐吐舌头,穿着新鞋子往屋里走。
新鞋漂亮,他们穿上就没舍得出门,怕弄脏了。
晚饭多了一盘切粉,是林清从摊位买回来没煮过的,切粉很料大米,一碗价格就很不便宜。从摊位买,酱料用油纸包了一起打包,回到家用煮滚水的水过一下烫就能吃了。
吃人嘴短,也没人对她今天出门大半天的事多嘴了。
晚饭过后,林清提着个篓子出门,陈美凤朝拿着麻杆点火的人看了一眼,“大晚上的还出去啊?”
林清从还没完全熄火的灶口里抽出点燃的麻杆,这东西不耐烧,但方便又亮堂,最主要是不用花钱。
她换上了水鞋,回一句,“啊,去十一婆家换点东西。”
瞧着人出门,陈美凤脸色有点复杂,一旁洗碗的刘兰珍忍不住嘀咕,“这三弟妹对十一婆家比对咱们可都好呢,隔三差五地去给人家送东西。”
换来陈美凤一瞪,没接她的话,倒是骂了一句,“用热水洗碗也不见你多打点柴!”
铁盆里的水都是从水锅里打出来的热水,刘兰珍能不用冷水就一定不用。
秋后入冬会有一阵时间可以上山砍柴打草,从茅村走到山脚最快也要花一个小时的路,然后山那两边有村子,所以人们只能往深一点的山上走,山无路都是靠人走出来的,艰难得很。
即便是空身都难行,更别说辛苦半天砍下来的柴挑回来那么重,能把人活活压死。
刘兰珍是最懒的一个,也怕吃苦,偶尔也就只会去一次。
身为张家大媳,陈美凤最清楚这个二弟妹的奸懒,明里暗里骂过多少回了。
“那一堆柴还是人家砍的呢,有能耐自己去上山打!在这里叭叭算什么本事?”
骂完陈美凤扭头回自己屋里去了,留了厨房口的人气得脸色难看。
在这年代,买不起手电筒用不起油灯,出门用麻杆是最常见的。只是麻杆轻又脆,不耐烧,烧不得多久就要算计着时间,多带几根。
不然这黑灯瞎火的在半道上熄灭了,那就真的只能摸黑回家了。
十一婆家离得不太远,就隔了一条旱水沟,走过几条破烂的檐道就到了。
走到附近能看到里头透着微弱的光,十一婆家的院子那才真叫院子,有房有院墙。
还没走近,一道影子一下子窜了出来,直扑到林清腿边,吓了她一跳。
低头一看,是一条黄狗,正朝她摇尾乞怜,用力摆着尾巴吐着大舌头。
这时院门打开了一扇,一个干瘦的老人手里提着油灯,照见了来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挂点笑意。
那人就是十一婆,是张家曾爷爷辈最小的一脉,排十一,所以都喊她十一婆,年轻这两代没几个知她姓甚名谁。
“难怪晚上吃粥都不乐意了,就知道是你要来了。”
说着,十一婆看了一眼林清提着的篓,“一只畜生你也这么惯着。”活人都吃不饱了,还总惦记着给一条畜生好吃的,还是别人家的。
就没见过自己吃不饱还惦记别人家看门狗的。
被数落,林清还笑了,笑得多了几分真意,跟着十一婆就进了院子,进院子后有油灯,她将麻杆往地上一按,札灭了火。
将剩下的往廊墙放好后,先走到黄狗破碗边,从篓里取出了个兜碗,将碗里绊了汁的剩粮往里倒。
那绊了汁的香气惹得黄狗急得在她面前蹦来蹦去,狠不得直接往碗里扑。
十一婆侧眼瞅她,“这么喜欢狗?”
林清低着头搅拌,回答,“不喜欢。”
在老人诧异下,她将破盆往前一推,站直了起来,“大黄是条好狗,忠心又聪明,指不定将来哪天能救人。”
十一婆古怪地看她一眼,“就一条畜生也能救人?”没把平时说儿孙的话来骂她,不管关系多好,到底是别人家未正式过门的新媳,可不能随便指骂。
见十一婆提着油灯往厅里走,林清也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厅里坐了十一婆一家人,见到林清到来也没多大意外,毕竟不是头一回了。
虽然是村里,但十一婆家家教严,见到来人,都记得喊人。把人目送进了老人的房间,这才又重新一起听着收音机。
算家境,十一婆家比张家要好太多了,收音机也不是家家都有。
所以,当林清从篓里取出些东西时,十一婆眼都没眨一下,只问:“这次想换些什么?”
林清把东西取出来,一件一件摆在老木板桌面,都是从县里买回来的精品。
“想换些红枣和鸡蛋。”十一婆家的院里头种有一棵枣树,一大家子也难得还能攒下些晒干了。
没待老人开口,她又摆出一包子,说,“这红糖和红枣一起煮姜,给五妹每天喝一碗,她那几天总疼得脸发白,以后结婚可能会有影响。”
老人虽然没出去过,但活得岁数长,这些东西也知道,女娃要是生不出孩子,以后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想到这个,老人心里头一紧,又有些欣慰,难为她身为堂嫂却留意到这些。
说是换,她拿走了那些鸡蛋和一点红枣,哪够换她带来的东西?
十一婆的大儿媳,是隔壁靠山那村里的,叫何香草,排十七,张玲得唤她一声十七婶。
何香草凑了过来看,“林清这回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啊?”
十一婆将东西递给她,管家里大小事的毕竟是大儿媳。
“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看到里头装的东西,何香草感慨,“当年就是照顾了几天张玲那丫头,前面两个嫂子不闻不问,倒是这个未过门的三嫂总惦记着报恩了。”
这恩也不是给她的。
也不知说那林清是实心眼,还是缺心眼。
“不过,张玲那丫头也算苦尽甘来了,想那时,都病得快没了。”何香草忍不住感慨,“到底没爹没妈,也幸好让她挺过来了。永水那小子长了副好皮囊脑子又灵活,相了这么个肯对那丫头好的。”
想当初,那丫头是快没了,也就自家婆婆心善,让她和家里男人一起把人送到医院去,也才救回了一条命。
虽说当时醒来病傻了以前的事没记住几样,连人都认不全,但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
十一婆看了自家大媳一眼,口气沉了些:“那是个有出息的,也是个有心的孩子。”她望一眼厅门外,外头黑沉沉的,像一只巨兽,有些吓人。
“别学着那些腌臜货。”净知道欺负人屋里没老人。
何香草把东西分放,“哪能啊。”说起这个她就想笑,“听说早上七嫂当着大队人的面讥讽她农忙了还去县城,没想到就被林清捅出被赶回来的小七肚子里有了的事,今天村里都在说这事呢。”
张小七大名叫张艳,嫁到别的村去的,最近听说回娘家了,都在传是被夫家赶回来的。
今早林清坐三轮到县城,没想到在大队遇到了张艳她妈,没事嘲讽林清农忙还偷懒。
张艳她妈叫赖阿红,人如其名就是个赖婆子,平时说谁也没人敢顶她,没想到林清看起来温柔和善的一个人,居然张口就暴出她家糗事。
弄得她们家现在可闹得鸡犬不宁。
“阿姆,你说这林清软软绵绵的平时也不见说谁是非道谁长短,怎么忽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捅出小七的事?”
十一婆冷哼,“老七家那个就是该!”
自家婆婆这么一哼,何香草明白了,“敢情林清这是在为张玲那丫头报仇呢?”
没爹没妈的孩子总容易被欺负,当年张玲性子还倔,大概是因一点小事和张艳起了争执,被赖阿红拿着竹鞭抽打也不跑硬扛,还是当时邻里看不过眼,叫她跑她才哭着跑回家的。
后来那事她家里哥哥嫂嫂都没给她出面,也就不了了之了。
想通这里,何香草忍不住笑了,“瞧着温温和和的,没想到还是个记仇的。”
十一婆没搭话,只是拿起红糖和姜,“每天放两颗枣一起煮一碗给小玉喝。”
看着这些珍贵的红糖加材料,何香草低着头,正好掩盖了眼里的那一丝不知是妒忌,还是羡慕。
谁家里没有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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