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庭念深面露惊惶,掀开暗紫蟒袍下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啊!”
跪倒的庭念深看向刚刚参他一本的御史,递来的视线让那人浑身发毛,转而又带着惧色说道:“臣有罪,但臣并非有意迟到,臣进宫的路上正遇见搭棚施粥,乌泱泱的一群人聚在一处,或许是从南面涌进盛京的灾民,若是臣的车马非要过这道路,怕是灾民们来不及反应,那好不容易盛满的粥水都得洒在地上,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为了避开施粥的棚子,臣不得已绕了段远路,这才姗姗来迟。”
“济寒赈贫?确是该让路,但,盛京怎么还能涌进来了这么些灾民?”皇帝斜睨了户部尚书一眼,心下不悦,又问,“南面?数月前,是谁给朕递了靳洲暴乱的折子。”
刑部侍郎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回陛下,是臣接到靳洲知府的急报,深夜上书给陛下。”
皇帝像是刚想起来有这回事一样,换了只手撑着额角,皱着眉问:“靳洲战事还未结束吗?”
站出来的是大司马—晏凇,兵部尚书,只见他不卑不亢,朗声道:“回禀陛下,恕臣直言,这场靳洲战事,实属不该啊!”
“哦?说来听听?”
晏凇眉头微锁,心下叹了口气,回道:“陛下,臣曾亲自去了一趟靳洲,靳洲百姓和异人族虽说算不上亲仁善邻,但异人族在靳洲暴乱四起的传言确是谣言啊陛下。臣派去的先遣部队根本无从下手,只抓了些露出本性,嚣张暴虐的异人族,至于有规模的暴乱根本毫无踪迹啊,随军驻扎在郊外,占了些百姓的郊田,反倒总与当地百姓起冲突。至于为什么这么多难民,许是抓捕异人族的过程中,不得已大肆使用焰火,烧了些田地与荒山,且今年又遇上了大旱,这才…”
“胡闹!”皇帝面色阴沉,怒道。
“陛下息怒!”群臣纷纷跪地。
———
……
“陛下,臣以为,既需要开源节流赈灾,瞿溪山还关押着不少死囚,每日开采矿石,最少供给粮食七百石,现今边境无人敢来犯我疆土,精铁兵器也并不短缺,不如就地坑杀,省下的粮食用于赈灾,这岂不是万全之策。”
循着声音,庭念深定睛一看,原是那黄绥,监察院御史,掌诏狱事宜。
庭念深冷哼一声,前世正是这小人向新帝递了折子,参他一本,说他与刺杀皇帝的异人族奴隶有师徒情谊,即使晏凇和一众庭氏元老拼命帮他撇清关系,最后虽说没下诏狱,但还是遣他去了最为苦寒的边境。
他今日的目的本是让皇帝停了靳洲对异人族的无辜捕掳,现在黄绥竟敢明目张胆地向皇帝提出屠杀异人族的建议,恶毒心思昭然若揭,庭念深怎么能让他如了愿。
盛京三处诏狱,唯瞿溪山这一处关押的重刑犯十之**都是异人族,一旦皇帝下了旨意,这近千名异人族势必会死无全尸、挫骨扬灰,以黄绥为首的滥吏赃官则会在从中获利,手上沾满了鲜血,赚的盆满钵满。
久居深宫,贪图享乐的皇帝不知道的是,现今的南黎,异人族的骨粉正被当作一味珍稀药材,在黑市上流通。上辈子的庭念深也是在周难离开他以后才知道,异人族的处境竟如此艰难。
趁着皇帝还在考虑此事,庭念深清了清嗓子又道,“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皇帝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他有话就说。
“伏月将近,太后的寿宴所需珍宝异石皆取自瞿溪山铁矿间的细小鼓缝,虽说精铁兵器并不短缺,但若是停了对瞿溪山的开采,只怕冠上镶嵌的宝石会在时间上出些差错…”
提到这,皇帝骤然脸色一沉,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太后圣寿筳宴将近,想来也听不得杀生之事,”皇帝抬眸,目光在跪的整整齐齐的群臣上停留了一瞬,又道:“御史所提议之事,还是暂时搁置下来吧,朕记得义仓储粮还有些,若是实在支撑不住,空缺可以先从诸位爱卿中的俸禄中削减,待到丰年再作补馈,至于多少,吏部尽快拟个章程出来。”
莫名其妙被削了些俸禄的众人:?
这话一出,庭念深眉目舒展开来,似是松了口气。
黄绥心有不甘,张着嘴还想争辩,皇帝见了,很明显地皱了皱眉头,黄绥便悻悻地挪回了原地,不敢再言语。
“好了,靳洲战事及瞿溪山一事暂且搁置,朕乏了,退朝!”
——
“霖郡王还请留步!”
耳边冷不丁传来这一句,本来快步往外走的庭念深瘪了瘪嘴,又换上一副假笑,回头正对上黄绥那不怀好意的脸。
庭念深心道:晦气,找麻烦的来了。
“郡王久未上朝,对朝廷上下怕是不甚了解,为何,就偏偏要与我黄某作对呢。”黄绥看上去对庭念深的行为表示不甚理解,只怕在心里已经把庭念深划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御史大人这是在说什么,本王听不太懂啊。”
—嘻嘻,本王听得懂,本王故意的。
“郡王殿下不老老实实呆在宏德帝给你庭氏的封地,偏偏要在盛京盘踞着挡人财路,”黄绥顿了顿,继而眼含讥讽看向他,“霖郡王,听说您至今未娶啊,可还凭空冒出一个低贱的异人族奴隶做儿子。”
提到了周难,庭念深整张脸骤然笼上一层阴云,墨黑的瞳孔犹如一汪幽静的深潭,静静地看着面目可憎的黄绥却不发一语。
黄绥眼见庭念深不说话,只觉得霖郡王还是之前那个人善可欺的草包王爷,拉近身段,附在他耳边低声威胁道:“您放心,皇帝不查的事情我来查,霖郡王,好自为之啊。”
庭念深:“………这人**吧”。
————
“想什么呢!慕渊。”
慕渊是庭念深的表字,听到这称呼,庭念深回头,果然看见晏凇换了便服,提着两壶酒坐在了他身侧。晏凇是他自小长在一处的挚友,算是庭念深为数不多可以交心的人。
“我在想,黄绥那贱人是不是自小在东海长大,长得跟那泡发了的枣子似的,还一脸阴狠地威胁我,甚为丑陋,看得人瘆得慌。”
“黄绥啊,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自从他长姐做了贵妃,又给陛下添了两个小皇子,每天在盛京乘着他那八驾马车横着走,鼻孔都要朝到天上去了。”晏凇嗑了俩花生,又道,“话说,你近日怎么转了性,竟也来上朝了,还关心起民生了。难不成,是与你那异人族的儿子,有什么干系。”
庭念深瞥他一眼,并没回答他的前半部分问题,笑骂道:“去你的,什么儿不儿子,左不过是为了给那日莽撞入宫找的个荒唐的理由罢了,好在陛下也未把此事放心上,若真追究起来,谁脸面上都不好看。”
“陛下嘛,耳根子软得很,你琳琅阁只要把太后寿辰办的风光些,这事儿也就翻篇了,不过啊,也不知道你又在哪招惹来的祸事,听我一句劝,离异人族还是远些好,现今,朝廷上对异人族的态度一边倒,今日那黄绥你也看到了,步步紧逼,烦人的紧。”
“还不是触及了一些人的利益,不过,子凝兄啊,若是我没记错,你家娘子虽然不是异人族,不也是鲛人么。”庭念深侃道,“怎么不见你离他远远的,还整日里藏在你那府中,两回拜帖竟都给我退回来了。”
“嗐,我家娘子怕生,他对我是有救命恩情在,我必然依着他的想法来,更何况,南黎又不是容不下鲛人,异人族没有户籍,不同的部落四分五剖,隐匿在南黎境内散阵投巢,鲛人他们好歹背靠东海,再怎么样,是有去处在的。”
庭念深不搭话,晏凇也沉默良久,他何尝不知,一旦异人族的部落被屠戮殆尽,紧接着会被安上莫须有罪名的就是居住在南黎境内的鲛人与矮人。
“算了算了,喝酒!子凝,真是好久不见啊。”
“不见什么啊,我们春猎不是还见过吗?”晏凇疑惑道。
庭念深只能兀自叹气,前世的晏凇在异人族暴乱的第一年就在运粮的路上失踪,他曾派人去寻,只在崖底见到几驾烧毁的马车。
“是是是,我是想说,今年秋猎,咱俩一定要住一个帐子。”庭念深随便转移了个话题。
晏凇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要,今年我要陪我家娘子去看花灯的。你叫你那个儿子与你…”
“欸等等,”晏凇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事,“你还没跟我说你这哪冒出来的儿子呢,算算年纪,你十余岁的时候咱俩天天都在太学关禁闭,你哪来的时间去招惹异人族的女子?老实交代。”
“这话说来话长,我啊,肇春时节,总有一仙君入我的梦,告诫我说要多行善事,切勿隔岸观火,作壁上观,不然啊,就会落得个众叛亲离,劳燕分飞,不得好死的下场。”
“这仙君又在那日入我的梦,说这孩子有大造化,教我要不一剑杀了他,要不一直养着他,让他不要走了邪门歪道去。”
晏凇一脸“你看我信你说的鬼话吗”的表情,啜饮着那杯酒,目光带着审视,一言不发,明显是等着庭念深给他个更合适的理由。
庭念深无奈道:“那我要是跟你说,我心悦他,现在是在给自己养王妃,你信吗?”
晏凇:?
看吧,跟你说实话,你又不信。
庭念深摆摆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梅子酒,把哄骗周难的那套话术原封不动地又告诉给了晏凇,“…事情就是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吧,只要他不举着刀要砍我,我是会一直待他好的,直到他长大了自己要离开。”
“有责任有担当,我佩服你,孩他爹。”
“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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