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朔风怒号,卷着碎琼乱玉,扬扬洒洒。万木凋零,百草衰飒,恍然又是一年冬景。

炊烟袅袅升起,却被朔风扯得歪歪斜斜,稀稀落落的村舍在风雪中瑟缩,尽显暮景残光。

嬴沉依抱薪行于阡陌,积雪没胫,路滑难行,寒意顺着浸湿的裤腿蔓延至全身,逼得她牙关打颤,周身僵直。远处的竹阎村仿佛嵌在冰天雪地里的海市蜃楼,不管如何都追赶不上。

不知是眼睫上的冰霜遮了眼,还是她力气即将耗尽的缘故,周围的景色在她眼前愈发模糊。原本应觉寒冷的身体却仿佛从内到外燃起火焰,将她全身烧的滚烫。

“哗啦”一声,柴从她手中滑落,砸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看着前方被雪淹没的路,意识慢慢抽离,最终倒在雪地上,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雕像。

“若非是我家那口子出门正好经过村口,看着好像有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就过去瞧了瞧,只怕你家英儿......哎......”

“多谢她叔和她婶子了,这孩子命苦,原是我们不好,叫她下这样的雪还出去找柴。话说回来,与其回来继续受罪,倒不如真在雪地里去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如今的光景谁家日子都不好过,但有一口气在说不定就能混个出路。刘嫂子莫伤心了,还是先照顾好英儿吧,我回去了。”

嬴沉依隐约听着她娘在和谁说话,但眼皮沉的厉害,所以她没能睁开眼睛,直到门“嘎吱”被推开一阵风夹着雪飘进屋里,突如其来的寒意让她陡然恢复了意识。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头上模糊漆黑的房梁,方才一阵风过来这房梁上的灰尘便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弄得她鼻头有些发痒。只是如今这年景她是没什么心思去嫌弃,光是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就足够她抓心挠肝的了。

“娘......”嬴沉依气若游丝地叫着,“我好饿,有没有东西吃。”

苏氏刚送完人回来,就听见嬴沉依说的话,她紧忙奔到嬴沉依的身边,低下身子将右耳靠近嬴沉依:“你说什么?”

“娘,我饿了。”嬴沉依用尽力气说。

苏氏听见这话,脸上不由露出为难的神色。昨天她做晚饭的时候就看见家里的米缸空了,不光是米,就连放家里仅剩的玉米棒子面也在一早就熬稀饭吃完了,现在家里是什么粮食都没有了。

“哎,咱们家你也知道。我托人给你爹去了信儿,叫他跟主家说说,支出一些工钱来买米面,你再坚持坚持。”苏氏愧疚道。

嬴沉依听见没有东西吃,顿时满目绝望,神色凄苦。

连日的劳累还有寒冷、饥饿,已然摧毁了她的神志,方才苏氏的回答更是给了她一迎头棒击,这时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些幻觉,幻觉中有人拿着汉堡和薯条过来,问她:“你吃吗?刚开的快餐店,买一送一。”

她伸手想够那个汉堡,这时那人却将食物撤了回去:“你不是说快餐不健康,从来不吃吗?”

嬴沉依欲哭无泪,她实在没想到二十一世纪的人也能遇着饥荒啊。想她一个全省文科状元,天之骄子,众星捧月,结果意外身亡穿越到这个时代,头年就遇到了灾荒,粮食颗粒无收,即便勒紧裤腰带还是求生艰难。

现在村子里已有人家卖儿卖女卖妻,好在嬴沉依有个在外务工的爹,能时不时救济救济,否则只怕自己也要步其他人的后尘。

嬴沉依转头看向苏氏:“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小寻的话已经带到了,你爹马上就能回来了。”说起这个,苏氏难得地扬起嘴角,眼神中再次充满希望。

嬴沉依淡淡地“嗯”了一声,方才的失温加上腹部的灼烧感让她只想吐酸水,她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感道:“小寻有心了。”

小寻是嬴沉依的青梅竹马,嬴沉依她爹跟小寻他爹曾经指腹为婚,如今两人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只是嬴家觉得小寻家中贫苦,自家都没什么口粮,更何况要养嬴沉依和以后的孩子,所以就再没提过让嬴沉依嫁过去的事。

因着当时只是口头约定,所以小寻家也不好为难,这事便一直搁浅着。

“你爹要是带回来的吃的多,也往小寻家里送一点吧,毕竟他帮了大忙。”苏氏握住嬴沉依的手:“孩子,虽然你和小寻两小无猜,但是他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娘不忍心你嫁给小寻吃苦。你长了一副好相貌,以后还是要你爹帮你找一个能衣食无忧的好人家,这样就能享福了。”

嬴沉依本来就对小寻没多少感情,所以对苏氏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异议。如果说她没有挨过饿,那为原身和竹马的情谊,为小寻对她的好,她其实也想成全这段感情,但她饿过肚子,吃过苦,就难免会自私。

她想:曾经的状元竟然为了吃饱饭,目标变成了嫁个好人家,她大概是穿越者里最窝囊的一个了。

嬴沉依想保留力气等她爹带吃的回来,就对苏氏说自己累了要再睡一会儿,苏氏便起了身,又去照料最小的孩子。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着急的喊声:“快来啊!苏娘子,你快出来看看!”

嬴沉依睁开刚闭上的眼睛,她心里突突直跳,仿佛是这具身体预料到了什么。由不得多想,她便立刻起身从床上爬下去,还没到院子里,就听见赶出去的苏氏哭嚎了一声:“孩子他爹,你这是怎么了啊!”

嬴沉依马上掀开帘子冲出去,只见嬴广人躺在担架上被两个男人抬着,而苏氏正扑在担架上痛哭。

嬴沉依如遭雷击,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虽然嬴广并不是她的亲爹,而且这一年聚少离多,但生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她冲上去抱住她爹:“娘,爹这是怎么了啊?”

一个小厮装扮的蓄胡男人道:“这可不关我们家主君的事儿,是他自己告假出门买东西的时候被马车给撞了,那马车跑了,我们家主君好心,让我们给他抓了药抬回家来。”

“什么?”苏氏不敢再触碰受伤的嬴广。

嬴沉依扫视了昏迷不醒的嬴广几眼,见他穿着破布烂衫,袄子里的棉花都出来了,脸上和脖颈上全是伤口,心里顿时一阵酸楚。

她还注意到嬴广的担架上还放着几包油纸包的中药,伤这么重,她不知这些药有没有用。现在家里吃不上饭,但病人也不能不管,纵然关心伤情要紧,有的事情她却不能不问。

她看向最前的小厮,问道:“我爹他的工钱呢?”

小厮抿抿嘴,然后又不爽道:“你爹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关心那点工钱,要不是大雪天的出去给你们买东西,你爹他能被撞成这样吗?”

“少废话,我爹好歹给你们主君干了这么多年,你们不管他就算了,还想不给工钱吗?”嬴沉依向着小厮伸出手,“快点给钱!不然我就去找你们主君!”

那小厮不满地翻个白眼,然后把腰往嬴沉依那边凑凑:“工钱在我腰侧的袋子里,你爹的工钱都在里面了。”

嬴沉依扯走了钱袋子,小厮眼看着自己把钱占为己有的想法暴露,也无心再管嬴沉依她爹,叫后面的小厮放人,就直接把人撂在了院子里。

“哎?”嬴沉依想把人叫住,但那两个小厮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嬴沉依看着昏迷不醒的爹,又看看哭哭啼啼的娘,就在这个时候嬴沉依她弟磕磕绊绊地走了出来,哭着说:“娘,我好饿。”

得,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弟弟。

这日子真是穷途末路。

嬴沉依没有办法,只好和苏氏将嬴广抬回去放在炕上。家里仅剩的一些柴便用来烧炕、烹药。

夜里,苏氏喂嬴广喝了药,嬴广慢慢醒了过来。

苏氏和家里的三个孩子围在炕边上,无比关切着家里的顶梁柱的身体,两个弟弟年纪小只知道哭,苏氏又是柔弱妇人,只有嬴沉依保持理智,与嬴广有来有往地说着话。

“雪天路滑,确实是我自己出去的时候被失控的马车撞了,怨不得别人。大夫说我摔伤了腰,得修养些时候,不能劳作了。”嬴广叹口气,看着家中的妇幼,愁的眉峰快要挤在了一处。

苏氏抹着眼泪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好好休息着,家里有我撑着。”

嬴沉依垂眸,这个家原本就摇摇欲坠,现在多了一个病人,更不知道怎么活了。

现在不是说漂亮话的时候,过几天这个月的工钱花完,家里一断粮便说什么都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爹,娘,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们把我卖了吧,一来得了银子给爹治病,二来剩点钱买口粮。”

“这......”苏氏不知如何是好,看向了嬴广。

穷人家一向如此,吃不饱饭的时候人是没有多少志气的。卖儿卖女在乡下不算什么稀罕事,如此光明正大地讨论也无不妥。

“为奴为婢也好,就当给我找个能吃饱饭的去处,以后过得怎么样是我自己的造化,总比一家人都饿死了强。”

嬴广和苏氏虽然没有卖女儿的打算,但嬴广受伤被抬回来之后,他们心里就不可避免地有了这个念头,只是他们尚存有良心,才不敢付诸行动。

但嬴沉依方才这句话,便是把嬴广和苏氏最后的恻隐之心给打散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嬴广这一句话就表明认可了嬴沉依的提议。

“不过......”嬴广话锋一转:“咱们家有三个孩子,老二快十三岁已经能干活了,去不得。老三年纪还小,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宫里的人在招太监......”

苏氏一怔,然后道:“孩子他爹...英儿长得好看,就算是卖个好人家当姨娘说不定还能过上好日子。可是落儿做了太监,那可就回不来了啊!”

“那你说说,他一个男丁,年纪还这么小,能有什么出路?从这么小养到大又要多少银子,你算过吗?家里留一个孩子传宗接代就够了,英儿和落儿你明天带去城里集上。”他咬咬牙,忍痛说道:“卖了吧。”

嬴沉依心里有些酸楚,但看着周遭的环境心里安慰道:不就是卖身为奴吗?说不定出去了还能有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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