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或为妖族所出,或为花草走兽吸收了异化灵气,修炼而成。秋凌川从未听说过,妖竟能被炼成。
他伏在窗棂暗影之中,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厅内的一丝一毫。只见青蘅朱唇轻启,一句“带上来”,话音刚落,三名黑衣护卫便自里间出来,还押着一个铁笼。
铁笼里面,关着一只黑熊。他壮如小山,双目赤红如血,涎水自獠牙间滴落。它喘着粗气,厚实的熊掌拍击着铁栏,不断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青蘅姑娘,你可不要诓人。”席间一位宾客按捺不住,语带讥诮,“这黑熊虽凶,但看起来平平无奇。难不成,这就是隐宝楼楼主炼的妖?”
“贵客说笑了,这畜生当然不是妖。”青蘅说话期间,一名婢女悄然近前,将一只花狸猫恭敬奉上。她接过那花狸,纤纤玉指抚摸着柔顺的皮毛,无意间撩开了那小东西后颈的软毛,只见一点红光闪烁,赫然烙印“丙寅”二字。
接着,青蘅手腕轻抬,将那花狸往地上一掷,花狸触地的刹那,四爪陡然延长,全身的皮肉筋骨也跟着拉伸、重塑,直到毛发褪去,一个浑身**、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赫然立在众人眼前。
“啧。”方才提出质疑的宾客,上下打量着少年,再次嗤笑道,“这小妖,怕是楼主随意捉来的野妖吧?毛都没长齐,还不如我府上的兔精,那真是酥媚入骨,妙不可言啊。”
“哈哈,足下此言差矣。”坐在中间的公孙少君开口道,“兔精之媚,固然赏心悦目。可这总角少年,也自有其妙处。”
“哦,看来这位少君知之甚多啊,愿闻其详。”那人挑眉说道。
“这种事,言语道来终觉浅啊。”公孙少君目光如蛇,瞄了一眼猫妖少年,缓慢地说道,“您何不将他买下,亲自品鉴一番?其中妙处,自是回味无穷。”
“哈哈哈哈……”厅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狎笑。
青蘅面上亦浮起一丝浅笑,眼底却无半分波澜。“各位贵客。”她声音不高,却轻易压过了笑声,“须知妖有精怪之分。寻常精怪,驯服之后,不过斗美、斗奇,供人赏玩消遣罢了。然,家主所炼之妖则不同。诸君且看。”
她话音轻顿,目光转向那猫妖少年,递去一个眼神。少年会意,眼神从懵懂转为狠戾。他身体微弓,身后的尾巴倏然扬起,鞭子一般飞向铁笼,卷住其中一条铁杆,“嘎嘣”一声,将它拧断了,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铁笼豁然洞开,黑熊咆哮着冲出,腥风扑面,惊得座上四人魂飞魄散,狼狈四窜。猫妖少年却纹丝未动,足尖一点,豹子一般,扑上黑熊头顶。他双腿夹着黑熊脖子,五指张开,指甲瞬间暴长,像一把把刺刀,狠狠刺入那畜生的颅顶。
“嗷——”
黑熊发出一声咆哮,震得整条舫船都在摇晃。
“吵死了!”猫妖少年一边抱怨着,一边轻旋手腕,黑熊的头随着他的力道逐渐变形,众人都能听见其头骨碎裂的声音。
没过多久,整颗熊头竟被硬生生旋下,滚落一旁,留下不断涌出血液的断颈。猫妖少年看也不看,只一头扎在黑熊的断脊处,大口吸吮里面的骨髓。
那“啧啧”的吮吸声在大厅中回荡,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直让人头皮炸裂,几欲作呕。满座皆惊,面色惨白,唯独青蘅静立一旁,唇角噙着一抹志得意满的浅笑。
待那猫妖吸食殆尽,满足地舔舐着染血的唇齿,青蘅才轻唤一声,命其变回花狸,抱在怀里。
惊魂未定的四人,勉强正了正衣冠,重新落座,却仍心有余悸。
“实在对不住,惊扰了诸君,青蘅在此赔罪。”她欠身一礼,姿态温婉。
“唉,青蘅姑娘此言差矣。”公孙少君率先开口,声音已恢复平稳,“我等来此,不是为着那些俗物。今日得见这妖物神威,真乃大开眼界。试想,若各州各郡皆能得此妖兵一队,何愁盗匪不靖?百姓必能高枕无忧了!”
公孙少君这话说得含蓄。他惦记的,可不止一队妖。若非带着面具,四人相互皆不知身份底细,他公孙家那点盘算早被人看穿了。
当然,青蘅知道他意欲何为,为了促成这桩买卖,便奉承道:“贵客心系百姓,实乃大义。”
然而,公孙少君话锋一转,带着审视的意味问道:“这小妖固然凶悍,却也不能证明,是楼主亲自炼成。青蘅姑娘,我若出手,所求绝非一鳞半爪。若皆是野妖,恐怕你家楼主日后要奔波劳碌,一个个去擒来驯服,耗时费力。”
“贵客多虑了。”青蘅从容应道,“此妖确系炼化所得,绝非野物。”
话音未落,青蘅并指,闪电般刺入花狸脊背,来不及眨眼的功夫,便“嗤啦”一声,抽出一缕浓稠漆黑、活物般扭动的粘液。
而花狸瞬间瘫软倒地,再无生机。
“诸位且看,这便是妖髓。”青蘅半举着那缕黑色粘液,横手一挥,那缕黑色粘液箭矢一般,射入黑熊颅顶的破口,缓缓流入。
下一刻,那庞大的熊尸猛地一震,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的身躯僵硬地、笨拙地向前迈步,关节发出“咔咔”的摩擦声,颅顶和口腔不断淌出鲜血。
“活……活过来了?!”一名宾客声音发颤。
“不,不可能,这样子……分明是个死物。”公孙少君也难掩惊诧。
青蘅看着众人的表情,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诸位所见无误,黑熊确已死去,此刻动的,不过是一具被妖髓驱动的皮囊。”她解释道,“隐宝楼炼妖,以花木走兽、金石器物为形,横死之人的厉魄为质,经秘法炼成,谓之‘元妖’。此妖可听令行事,赋有异能。其妖髓抽出,注入它物,便可驱使其行动,正如眼前这般。”
闻言,席间一片死寂,唯有熊尸踏地的沉闷声响。
半晌,青蘅取回妖髓,灌入一个加了符咒的青瓷瓶中,命侍者收起。那熊尸再次倒地,众人神色才逐渐放松下来。
“妙哉!神乎其技!”
“当真是夺天地造化之功!”
宾客的眼中精光闪动,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而此刻,紧贴窗棂阴影之下的秋凌川,呼吸几乎停滞。他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只熊尸上,下意识攥住了左臂断口处的衣料。
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他心中炸响:“那妖髓既然能驱动熊尸,或许也能驱动一个假臂。如此,假臂亦可作真臂。”
厅内,四位贵宾的赞叹声还在回荡,那公孙少君更是难掩眼神中的狂喜。“青蘅姑娘。”他指着花狸问道,“像这样的妖,隐宝楼有多少?”
“您要多少?”青蘅唇角微扬,反问道。
“你们有多少,我便要多少!”公孙少君道。
青蘅脸上绽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欠身道:“贵客大手笔,妾身佩服。不过,此等秘术,所耗甚巨,所炼亦难。具体数目与价码,非青蘅所能定夺,须得与家主相商。”
“哦?那将楼主叫过来吧。”公孙少君有些按捺不住。
“贵客莫急。”青蘅说,“此事非同小可,还请贵客于后日申时初刻,移步隐宝楼正门。届时自会有人接引,带您前往苍宁城,我家楼主,将在城内恭候大驾,细商此事。”
“苍宁城?”公孙少君的笑容尬住了,“青蘅姑娘没开玩笑吧?那鬼地方终年阴霾锁城,死气冲天,为何偏要去那儿?”
青蘅淡然解释道:“家主迁居此城已有多年,炼妖所需一应之物,皆置于城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其余宾客也按捺不住,纷纷低语:
“苍宁城?那不是座死城吗?”
“据说冤魂不散,厉魄横行,活人避之唯恐不及。”
“怎会有人住在那种地方?”
……
也难怪众人变色。苍宁城凶名赫赫,传闻已久。
相传很久以前,玄璟神主与曜灵帝君联手,与魔族开战,曾在苍宁城设阵,并在城中开掘一条通脉,辅助法阵能量流转。
苍宁城为雍国地属,为了沾点圣阵遗留的纯净灵气,初代雍王自然选择这里作为国都。后来,姚家不断为雍王开疆拓土,雍国土地空前壮大。为了便于统治,继任的雍王选择迁都。不过,苍宁城依旧是后方要地。
再后来,宣威侯起义,铁骑踏至雍地,一路烧杀抢掠,苍宁城中多为雍国旧部,更是被屠戮殆尽。
圣阵灵城一时间变成了一座死城。
据说,城中常年阴霾蔽日,血雾弥漫,荒无人烟。
青蘅待众人声音渐熄,才悠然解释道:“诸位所闻,多是民间讹传。都是中州大地,受玄霄仙都庇护,怎会如此不堪。苍宁城确曾遭劫,但那早已是陈年旧事,如今这苍宁城早已今非昔比。不信,贵客可前去一观。”
“这……”公孙少君面露迟疑。
“无妨,”青蘅轻笑一下,音调平和,语气却带着一丝锋利,“这炼妖的生意,本就非人人可做。看来阁下先前所言‘肃清盗匪,保境安民’之志,或许……也只是说说而已。”
“你……”公孙少君像是被刺了一下。他或许并非真心为民,但购买妖兵、扩充实力、图谋一方的心思却是真的。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质疑,他顿感颜面受损。
“罢了!”他大袖一挥,“去就去。”
交易意向既已达成,青蘅又客套几句,便命人送客。待众人散尽,秋凌川也悄悄下了舫船。
隐宝楼、卯时初刻、苍宁城、炼妖……这几个词,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
与此同时,那个疯狂的念头也在疯狂滋长。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明日,他也要跟去苍宁城,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
这公孙少君虽然决意入城,却不敢托大。他深知苍宁城凶险,恐有冤魂厉魄侵蚀人心,便在幽夜集广招术士,不论真假,只求人多势众,护得周全。
这便给了秋凌川可趁之机。他易容改扮,贴上假须,怀揣桃木剑,轻易混入了那鱼龙混杂的队伍之中。
约定之日,公孙少君早早率众抵达隐宝楼。一行三五十人,占据了清冷的街道。正当他于马车中心焦张望时,四名玄衣护卫策马而至。
“车内可是公孙少君?”为首者勒马问道。
得到肯定答复后,护卫们并不多言,只简洁地分列马车四周,引着这浩荡人马,径直奔向苍宁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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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幽夜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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