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叙白轻轻推开母亲的门时，陈曼笙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她走近坐下，像小时候母亲安抚自己那样，手掌轻柔地抚过那紧绷的脊背，一下下的。渐渐地，那个总是挺得笔直的背影松垮下来，缓缓靠在她肩头，又滑落到她腿上。
“帮我按按头。“陈曼笙闭着眼，声音沙哑。
李叙白的指尖陷入母亲发间，感受着温热的泪水浸透牛仔裤。她伸手抽来纸巾，轻轻贴在母亲鼻下：“擤一下，别呛着。“
“啪“的一声，陈曼笙恼羞地拍了她大腿一掌，抓过纸巾胡乱的擦了擦。她拽过枕头垫在女儿腿上，既不愿让人看见泪痕，也嫌弃布料被浸湿的凉意。
按摩持续了二十分钟。当陈曼笙再度开口时，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些礼物...她要是拒收，就给小晚吧。“顿了顿，又补充道：“别糟蹋东西，都很贵。“
李叙白的手指顿在半空。她低头想看清母亲表情，却只见到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房产和车...“陈曼笙突然干咳两声，“也直接过户给小晚。“说完立刻假装睡去，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很快，真实的睡意袭来。李叙白听着母亲均匀的鼾声，指尖还停留在她太阳穴附近，那里有根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像条不安的小鱼。
李叙白握着母亲的手机，背靠床沿坐在地毯上。她不敢离开半步——母亲身上还穿着那袭红裙，却像被抽走了魂魄般，整个人透着一种空洞的绝望。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证明哭过，好在没有浮肿，说明并没有哭多久。
仅仅二十分钟的沐浴时间，两位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李叙白感到一阵无力。她既不了解自己的母亲，也不明白爱情为何能将人伤得这般彻底。更让她不安的是，自己竟要替母亲收拾残局，这让她对父亲生出莫名的愧疚。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翻看着养老产业的资料。正当她机械地滑动页面时，妈妈的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郁棠“二字格外刺目。
“陈曼笙，你什么意思？“电话那头的声音凌厉如刀，“马上派人把这些东西拿回去！“
李叙白慌忙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关上门才敢回应：“苏、苏阿姨，我是叙白...“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妈妈睡着了...“
苏郁棠在电话那头深吸一口气，声音冷静得可怕：“叙白，让你妈妈醒了给我回电话。“
李叙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声音里的寒意能穿透听筒：“苏、苏阿姨...“她硬着头皮一口气说完，“妈妈猜到您不会要，但这些都是她特意为您准备的。您要是看着碍眼，就给小晚吧。房产和车的手续，我可以带小晚去办...“
“我女儿用不着她帮忙养！“苏郁棠的呼吸声明显加重，“你安排人来把这些取走，这些东西加起来怎么也值上千万了，该是你们姐妹的。“
李叙白听到“千万“这个数字时暗暗咋舌，却还是坚持道：“要不...就当是对小晚事业的投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投资都是要回报的啊。李叙白龇牙咧嘴的不知该继续说什么。
电话那头也陷入长久的沉默。李叙白正忐忑时，忽然察觉身后异样——卧室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她转身正对上母亲通红的眼睛。
陈曼笙一把抓过手机：“就当分手费。“她的声音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你要彻底了断，就收下。“
电话那头传来隐约的怒斥，陈曼笙却突然笑了：“对，我就是个自私的渣女。“她靠着门框懒懒的站着，“所以你得收下，不然我天天想着你，见不到你的人也会派人看着你...“
李叙白正想悄悄退开，却被母亲一把拽住手腕。她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母亲将手机拿远了些——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怒斥声，而陈曼笙竟眯着眼，唇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李叙白不动声色地挪步，用身体挡在母亲与楼梯护栏之间。陈曼笙察觉到女儿的小动作，拽着她退回卧室，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那这样，“陈曼笙突然开口，指尖绕着发尾打转，“我让叙白把东西取回来，给你打一个亿？“
李叙白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数字从母亲嘴里说出来，轻飘飘得像在讨论买菜钱。
电话那头显然爆发了。陈曼笙却像在玩降价游戏：“九千万...八千万...“每报一个数字，她的笑容就深一分，最后停在：“最低五千万，不然我现在就去找你。“
李叙白脑海里不断冒出带草字头的词汇，又被她强行压下。
陈曼笙看着被挂断的电话。那个笑容还挂在脸上，却让李叙白想起博物馆里那些斑驳的石膏面具。
陈曼笙执着地一次次回拨，直到手机屏幕上跳出“正在通话中“的提示。她飞快地打字：「我现在就去找你」，发送键刚按下，铃声就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苏郁棠多年的修行尽数崩塌。怒斥、规劝、哀求轮番上演，而陈曼笙只是乖巧地应着：“嗯嗯...你说得对...五千万...“声音里甚至带着隐秘的欢欣。
“一千万。“苏郁棠最终疲惫地说，“这是底线。孩子们还能来往，否则...“
“好。把卡号尽快发来。“陈曼笙答应得干脆，却在挂断后突然转向女儿，“叙白，记住——“她的眼神清明得可怕，“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是恨，而是爱而不得的遗憾。它能让人活着却像行尸走肉，表面光鲜内里早已腐朽。“
她随手抓起边几上的钢笔，在便签上写道：「爱是修行，要么双全，要么两败。没有中间道路。」墨迹在纸上晕开，像滴未干的泪。
“去吧。“陈曼笙收起笔，仿佛刚才的癫狂从未发生。
李叙白机械地走向门口，母亲最后那句话在她脑中回荡。不是警告，不是劝诫，而是一个过来人血淋淋的剖白——爱原来可以是比死更痛的活法。李叙白想，这般复杂纠葛的感情，与我所追求的简单纯粹相去甚远——倒不如做个清静自在的和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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