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叙白带着苏向晚绕了个弯，穿过种满花草的庭院来到图书馆休息区。正午的骄阳炙烤着庭院，与室内清凉形成鲜明对比。李叙白假装介绍着廊外的花草，余光却不住往休息区瞥——两位母亲正隔着茶案对坐，陈曼笙娴熟地烹茶，苏郁棠则在一旁清洗茶具，动作默契得仿佛共同生活了半辈子的伴侣。
两人借着赏花的名义越靠越近，直到几乎贴在落地窗前。虽然隔音玻璃将谈话声隔绝得严严实实，但能看到两位母亲的距离从最初的隔案相对，渐渐缩短到仅剩一人之隔，不时相视而笑。
“郁棠，叫孩子们进来吧。“陈曼笙突然放下茶匙，目光落在窗外晒得脸颊通红的两个姑娘身上，“这天气怕是要中暑了。“得到苏郁棠点头后，她才向窗外招手。
“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了？“苏郁棠的调侃让陈曼笙瞬间红了眼眶。她摩挲着茶杯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苏郁棠望向窗外牵手的两个年轻人，“孩子们都到谈恋爱的年纪了。你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苏向晚牵着李叙白往室内走时，顽皮地捏着对方指腹。李叙白本就因花粉过敏泛红的皮肤更烫了，而痒意好像要从皮肤蔓延至心里一样，她感觉呼吸都有些要灼烧起来一样，苏向晚身上飘来的阵阵薄荷的清香让她保留着一丝清明。
当两人捧着薄荷茶坐下时，苏向晚的目光在李叙白母女之间来回游移。李叙白与陈曼笙的容貌，恰似不同时代的艺术杰作。陈曼笙的面容是“方中寓圆“的古典杰作——小方脸的轮廓被圆润的苹果肌柔化，英气的眉骨与精巧的下巴构成刚柔并济的东方韵味；而李叙白则是现代美学的棱角分明，饱满的额角连接着凌厉的颧骨线条，下颌如雕塑般收束成尖，浑身散发着清冷的高贵感。若说母亲是宣纸上晕染的写意山水，女儿便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苏向晚发现李叙白频繁抓挠着手臂，白皙的皮肤上泛起蛛网般的红痕。她立刻挪到对方身边，指尖轻轻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姐姐，你皮肤怎么了？“这个亲昵的动作和“姐姐”的称呼，打断了两人的家常闲谈——两个母亲同时转头，正好看见苏向晚挽着李叙白胳膊的温馨画面。
“花粉过敏？“陈曼笙急得直接站起来，“还不快去冲个澡！“见女儿还愣着，她习惯性就要去拽人，李叙白忙起身，又怕苏向晚一个人留下尴尬，就红着脸发出邀请：“小晚要一起...“话没说完就被母亲瞪圆的眼睛噎住。苏郁棠在一旁轻笑出道：“去吧，记得用冷水冲过敏的地方。“那了然的目光仿佛早已看透少女们之间涌动的暗流。
李叙白和苏向晚刚离开，苏郁棠突然将茶杯重重搁在案几上。茶汤溅在红木桌面，像一滩陈旧的血迹。
“当年你拒绝我的追求，纵容我死缠烂打，给我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的声音轻得像香炉里将熄的灰烬，每个字却化作冰锥，精准刺入陈曼笙心脏最柔软的旧伤，“我们交往时你遮遮掩掩，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支持和不支持的顶多各占半数，你同我一起畅享未来，陪伴我成长，我们在香江有了自己的公寓，我为隐退后的生活更加努力的工作，闲暇时也在读一些财经新闻，我想要充电确保隐退后给你无忧的生活，我按我们畅享的未来在迦南达按你的喜好买下了庄园......“常年盘佛珠的手指此刻颤抖如风中秋叶，腕间沉香木珠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悲鸣，“可最后你把我独自留在未完工的玫瑰园里，用'年轻还有选择'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转身却在分开不到一年就风光大婚。“嘴角勾着讥讽的弧度，“现在我女儿和你女儿走近些，你都要阻拦！？“
泪水顺着她保养得宜的脸庞滚落，在真丝衣襟上洇出深色的圆点。这不是年轻时那种酣畅淋漓的痛哭，而是历经岁月沉淀后，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失望。
“我早该明白的。“苏郁棠起身时带翻了乾隆年间的青花茶盏，瓷片碎裂的声音宛如二十年前那颗被碾碎的心，“同一个人给你的失望，从来不会只有一次。“她低头看着拽住自己衣角的陈曼笙——那只曾经在银幕上披荆斩棘的手，如今连抓住一个人的力气都像即将消融的残雪。
这一刻她忽然看清了：从十八岁初遇时的片场灯光，到四十六岁诀别的茶室阴影，她爱的或许只是自己用青春虚构的幻影。那个会在凌晨三点给她送红糖姜茶的陈曼笙，那个手把手教她演戏的陈曼笙，那个在眼睛受伤时只肯让她陪护的陈曼笙，早就在世俗的绞杀下，亲手埋葬了自己最鲜活的部分。
“曼笙，“她一根一根掰开那些冰凉的手指，像解开缠绕半生的锁链，“我们都要学会戒掉对方，就像戒掉麻痹神经的尼古丁。“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某种比岁月更沉重的枷锁突然脱落。原来真正的放下不是天崩地裂，而是终于能在没有她的空气里，找回自己的呼吸节奏。
陈曼笙瘫坐在波斯地毯上，看着那个曾为她痴狂的身影消失在重重书架后，好像二人的距离至此就是千山万水。二十四年前，同样是在晨雾弥漫的玫瑰园，自己留下过这样决绝的背影。只是那时的转身更像落荒而逃——她害怕八卦记者的长枪短炮，害怕父母失望的眼神，害怕圈内人的窃窃私语，于是用“你将来会遇到更多人“这样卑劣的借口，掩盖自己懦弱的本质。
茶几上那支孤零零的红玫瑰突然折断，跌入泼洒的茶汤中。陈曼笙怔怔望着花瓣边缘渐渐晕开的茶色，耳边回响起精神科医生严肃的叮嘱：“情绪发作时，先用4-7-8呼吸法...“
她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却在吐气时突然哽住。一个更熟悉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像母亲和挚友那样结束一切吧...“这个念头像毒藤般缠绕上来，让她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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