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9、早知道是苦果

流产后,李平凡青年时罹患的抑郁症大抵是加剧了,抑郁症伴随的进食障碍即暴饮暴食的严重程度亦与日俱增,她需要靠一次性摄入大量高热量食物弥补她内心的空虚和焦虑,那层油花能短暂的覆盖她的伤口,当她把油脂倾数吐出,涮水直到胆汁呕出,油花溶解褪去,伤口再次浮现,她便开始寻觅下一次暴食的机会,周而复始。

李平凡知道自己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一直病态又佯装无辜的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甚至每每催吐时,她都认为就在当时当刻自己就会进入急诊,然后在又一次清空巨胃后叹息一声:“我又活过一次。”她偶尔会在社交媒体上刷到那些因为暴食催吐而死亡的案例,瞥到便会飞快地划过去,铤而走险的人都有这样的心理。

果然,这天凌晨一点,李平凡惊恐的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催吐失灵的现象,她顶着一个硕大坚硬的胃跪在洗手间的地上,在心里对着自己的胃祈祷:“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了,我发誓,求求你赶紧让我吐上来吧,明天一早我还要出差,我不能这样出门。”

李平凡继续猛力的尝试呕吐,脸上的毛细血管崩裂开来,整张脸布满红色血疹,她强烈的预感到再晚几分钟自己便会出问题,于是从地上艰难的爬起,孤身打车去了急诊。

抵达急诊室,李平凡撑着自己的后腰,每呼吸一次都感到有巨大的压力牵拉着自己的胃。李平凡:“我吃撑了,有没有办法催吐?”她先想到近十年前,母亲在急诊被催吐的样子。

医生起初并没当回事,像看待一个只是吃撑胃胀的人在医院大惊小怪。

医生:“你起来活动活动,或者自己抠抠嗓子眼。”

李平凡:“我试过了,在家里,用了各种办法。我可能得了神经性贪食症。”

医生闻言,停下手上的工作,抬眼看李平凡:“这是谁给你下的诊断?我没听说过这个病。”

李平凡不纠结这个名词,只尽可能清醒快速的讲述病情,“我今晚吃了超过常人几倍的量,现在胃撑胀到呼吸困难,来之前,我在家试过各种办法催吐……”李平凡的眉头越拧越紧,脸色开始发青,身形慢慢佝偻下去,“我……我现在感觉状态很不好,如果你们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自己催吐……那么我也要在医院吐……”李平凡闭了闭眼,神情虽然仍旧痛苦,但接下来的语气好像不再着急,她对自己的身体冷漠至极,“即使我猛抠嗓子颅压一高倒了,我也要倒在医院,好让你们急救。”李平凡只要一个她还能活着的结果。

两名急诊医生看着李平凡严肃的神色,探头讨论了一会儿。

医生:“你先去拍个CT,因为不确定你现在的胃还能不能继续灌水催吐,如果胃已经一点缝隙都没有,那么现在的一口水都可能让你到了临界点的胃瞬间炸裂。”

李平凡立马照做,从CT室再回到急诊室时,医生已经看到了CT室传来的电子档案,他脸上原本平静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变为困惑,最后变为紧张——李平凡的胃已经下坠至盆腔,里面塞满了食物,这绝对不是偶尔一次吃撑的人能把胃撑开的程度。急诊叫了普外科大夫会诊,李平凡十分钟内办了住院。

办住院时,负责李平凡的主治医生也说,他没听说过“神经性贪食”。

急救的第一步是插胃管,用负压引流器给胃部减压。李平凡第一次知道插鼻饲管竟是如此难受,管子从鼻腔顺入咽部,经过喉咙进入食道,最后插入胃部,这个过程李平凡都在惨叫和哭泣,她的鼻子被捅出了鼻血,她忍住咽部的异物痛感,强行往下吞咽口水,带动管子下行。胃管一全部插入胃中,胃里的液体立刻开始向外逆流导出,两个小时前,李平凡吃过什么,从透明的软管里清晰可见。很快,管子里不再排出东西,因为那些大块的难以消化的食物,不可能通过管子抽出。直到凌晨3点,部分食物消化为了食靡,李平凡突然翻身坐起,大口地呕吐起来,吐了整整一桶的散发着异臭的东西。胃管也开始继续上行内容物,开始导流消化为食靡的固液体。

李平凡因为禁食禁水,每天都要输液十小时以上,以维持生命体征的药水居多,她两只手换着打,没有一只手背不是青紫的。每次换药时,李平凡都会央求护士把胃管摘掉,它链接在李平凡的身体内部,隐隐戳痛着她,负压器挂在她的身体外部,不管她睡觉、上厕所还是下床行动都要一直带着,看上去像一个科学怪物。当然,医生不会听从患者的无端叫唤。

住院四天后,李平凡因为工作需要尽快出院,医生下医嘱取掉负压器,李平凡意外的看到自己的病历上写了两个诊断:急性胃扩张;神经性贪食。

李平凡走出医院,走进职场,心理上却龟缩到自己的平凡世界里,在刚刚熟稔的异乡,她恢复成了一个独身的、不快乐的、经历了一堆破事的人。时节已步入愈发阴冷的深秋,李平凡为了筹备婚礼而努力的前半年,突然一分钱的意义都没了,下半年,一轮接一轮的变故袭来。她开始面带疑色的默默观望着整个世界,仿佛周遭都是不值得相信的人,她不知道怎么快乐起来。

如果说她今年有做成些什么事,就是艰难的活下来了。李平凡自觉地去了精神科进行了时隔十年后的复诊,果不其然,她的抑郁症转成了双相情感障碍,她经常不能分辨自己眼下的痛苦是病情发作还是因为她真的痛苦。

与十年前消极治疗不同的是,这次李平凡按时按量的把药填进嘴里,她尽量不对自己动不动难以自抑的暴躁痛苦感到失望,她最大程度包容着自己的身体和思想,诚实的面对自己,接纳自己的情绪反噬。十年前她能活下来,现在一样也可以,即便现在的行为和情绪比当年更为激进,她也不会放弃。

在服用抗精神疾病类药物一个月的节骨眼上,李平凡在家断舍离得停不下来,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她心里想这么做,所有被她掩藏在房间深处的物品被她一股脑的翻出来,无数尘封的记忆开始在她的脑中复活与翻腾,她将那些物品逐件识别、归类、丢弃,偶尔伴着眼泪或会心一笑。

也许李立堃也是她该断舍离的一部分,尽管他们之间还有着微弱的联系,但从李平凡进入精神科那一天,他的父母已经认为他们不再合适,李平凡把订婚的礼金一一退还,他们逐渐两清。

是夜,李平凡用很美国小妞电影的姿势趴在床上写日记,那姿势真的很难受:“我会很好的处理接下来的一切,我完全可以……”

日记没写完,李立堃因为得知李平凡寄回了彩礼,给李平凡打来了电话。

李立堃:“平凡,你不要离开我好吗?等你好起来咱们就结婚。”

李平凡因为服药而有些思维迟钝,但这句“好起来”听起来仍旧那么刺耳,李立堃始终无法真正明白李平凡,李平凡也不再多言,因为解释也是一种揭疮疤的形式。李平凡:“事到如今,没有坚持的必要了,我们都放过自己,我真的很累。”

李立堃的声音明显颤抖了:“我们三年的时光,你都不要了吗?我们差一点就要结婚了。”

李平凡:“是,我不要了。”

李立堃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起来,从几百公里外打车来见李平凡,他抵达时已是后半夜,李平凡仍在失眠,她清楚的看到那个男人冲进卧室,跪在自己的床前。

李立堃:“我们去南方吧,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其他的什么也不管了。”

李平凡安静的看着这个男人,摸了摸他的后脑:“别傻了。”

李立堃抓住李平凡冰凉的手,用她的手擦拭自己脸上的眼泪,让她知道自己此时有多难过,李平凡像玩偶一样被他抓住摆弄了一会儿,只用很轻的声音安抚道:“别哭了。”

李平凡每事不关己的开一次口,李立堃就会哭喊一次,从变故发生至今,他并不比李平凡崩溃的次数少,此时冷漠的李平凡更是让他害怕至极。李立堃爬到床上,将李平凡紧紧压住,那是个变形的拥抱,他嘶吼着,肌肉难受,呼吸困难,捧着李平凡的脸亲吻她。

李平凡对自己的无动于衷感到一丝意外,她清晰的感知道自己心里的什么被彻底击破了,原来这一刻才是真正决定与这个男人说再见的时刻,这一切,到时候了。她完全能接受未来他们的结束,不能接受的只是过去发生的一切。李平凡接受改变,接受世事的无常。人不能一直允许自己沉沦于过去的回忆,靠回忆支撑着生活。

李平凡回抱住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欣喜的将她搂得更紧,他们像从前一样依偎彼此,直至天光熹微。

次日,李平凡醒来时,李立堃早已起床。李平凡闻到顺风吹来的花香,侧头便看到床头有李立堃刚送的花。

李立堃在做早饭,听到李平凡起床的声响,从厨房走进了卧室,他拿起床边的玩偶逗李平凡,李平凡笑得很开心。李平凡的笑纹在脸上很久没有褪去,她深深的看向这个男人,想把他看进心里。

李立堃大清早做了排骨面,有些刻意,但李平凡依然很满足的吃了一大半,李立堃喝了几口面汤,剩下的时间只是看着李平凡在吃。李平凡不敢与他对视,李立堃对她仁至义尽,她没什么可怨恨的。

“只是我放弃,我弃权,我退出,我坚持不下去了。”这是李平凡在得知李立堃家里在给他介绍新的相亲对象时,心中的尖叫声。

退婚到现在,是偷来的时间,他们都尽力了。如果这是他们的结局,她接受。

李平凡:“以后别来找我了,见到你我就会犯精神病,你是刺激源,大夫说的。”

李立堃:“那不行,下个月我陪你去复查。”

李平凡:“不行,我见不得你,你答应我,要不我又要犯病了。”

李立堃:“我答应你,只要你快乐,以后做陌生人都可以。”

李平凡笑着满意的点头,借着擤鼻涕擦了擦眼泪。

李平凡看着他在厨房刷碗的背影,心里想道:“也许他还会来找我,也许他还不明白,也许他不会来,这些我都接受,如果再来,我也不会再给他希望。”

接下来,他们就像往常一样道别,就像以前在家,他去上班,李平凡告诉他,去吧。

那是很好的、完整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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