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撒谎。”至少我现在还不能死。
短短时间内,顾还竟然在这段对话里反客为主: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市局?”
“案件总得有人要收尾吧。”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留在平合,我帮你。”
顾还拉住我的手臂,我怀疑要是我不同意,他就会像拽芭比娃娃的四肢那样把我的手臂拽下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也有必须留在平合的理由。”
那之后我和顾还又睡了一会,等天亮后我们便动身出发回平合。
顾还手腕有伤,我打算开全程,开到半路顾还非要和我换,我就坐在副驾驶座上盯着他。等绿灯时,顾还拉起手刹扭头迎上我的目光:
“我的脸要被你看出洞来了。”
“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怎么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说了你跟我妈很像,不是跟你开玩笑。”
顾还把脸又转回去,往后倒在驾驶座上闭起双眼:
“你们都很温柔体贴,为他人着想,执著,做饭也很好吃,如果你是女人,说不定就成我后妈了。”
“不会夸人可以不要尬夸。”
为什么顾还的夸奖听起来这么别扭……
顾还话锋一转:
“全哥,那你觉得顾成峰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还居然直呼顾局大名,我跟他认识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主动提起顾局,我把我自己的真实想法都告诉顾还:
“顾局工作能力很强,是个很厉害的前辈……”
顾还凉薄地冷笑了一声:
“还有呢?”
“对我很栽培,我很庆幸能够遇到他这样的好领导。”
“你这才是真的拍马屁。”顾还讥讽我。
“这是实话好不好?”
“啊对对对。”
我抡了顾还一拳:
“你到底想说什么?”
绿灯亮了,顾还放下手刹踩下油门,冬日清晨的风很大,呼呼地刮擦着车窗,顾还的言语却坚定地穿透这阵空洞萧肃的噪声:
“我会帮你找到你想要的真相,前提是你必须对我坦诚,我不会强迫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考虑一下。”
然而我考虑了一路也没考虑出个具体结果,顾还并不着急让我给出答案,我不知道父亲的失踪和有人企图置我于死地这两件事之间是否存在关联,无论有没有,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是事实,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牵连到顾还这个局外人——除非他不是局外人。
莫寥叫我去找他,我丝毫不敢怠慢,刚到平合就直奔小道西。
可能我和莫寥八字不合,明明他比我小了十岁,我对他却有种儿子见了老子的莫名畏惧感:莫寥眉头一皱我就忍不住提心吊胆,生怕他一开口就要嫌弃我,但他不说话我又觉得他无视冷落我,真的是……慈禧太后都没莫寥难伺候。
十年后再次回到小道西,和我记忆中并没有太大变化。
道路狭窄得仅能容纳一辆小轿车通过,两旁低矮的店铺如同蛰伏在腐烂水果上密密挨挨的果蝇,店门口张贴着老旧画报、手绘广告,诸如“劲爆特价”“新到商品”之类,一切都还停留在千禧年初那种万象更新的老旧之中,回过神来已被岁月丢弃在了越来越远的过去。
三栋筒子楼远远看去像三口摆放平行整齐的巨大棺材,外面围有一圈低矮砖墙,小广告层层叠叠,疏通下水道□□黑车迷药……既有牛皮癣又有油漆字,显然是很多年没人管理了。
路上看到的几乎都是上了年纪、步履蹒跚的老人,或者是一些衣着朴素的中年人,骑着自行车从我们的窗边经过。
“这地方怎么看上去这么……”
顾还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也挺惊讶的,居然这片还没拆。”
“莫大仙和宁姐就住这?”
“我以前也住这,到了,停这里就行,你先回所里把车还给小明。”
我下车后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只见顾还依旧停在原地,趴在车窗边目送我,我朝他招招手:
“路上小心。”
我走进围墙内,我看到两个老头面对面坐在石桌前下象棋,以前这里住户多,然而公共资源有限,大家都争着抢石桌石凳用来下棋打牌。
2号筒子楼被夹在1号楼和3号楼中间,因此采光极差,终年光线昏暗,楼梯和走廊设有声控灯,我向上走了四五级阶梯,声控灯才亮起,我的影子投影在楼道里被小广告所寄生的斑驳墙面上,状似不知名的庞大野兽。
每座筒子楼都有五层,然而四楼到五楼的转台堆满杂物,青岛啤酒箱,回力鞋盒,水仙牌电扇……把上到五楼的路完全堵死,筒子楼只有这一条楼梯,这样看来五楼已经没人住了。
我家住在四楼,楼内构造相同,由一条走廊串联起两侧的单间,单间二十来平左右,有子女的职工可以申请住头部或者尾部的单间,会比其他单间稍微大个三四平方,就是要忍受隔壁公共厕所时不时散发出的刺鼻恶臭,稍微好一点则一年四季都生活在公用厨房的油烟熏陶之中。
筒子楼逼仄幽暗的走廊如同老鼠的肠子,连空气都难以流通。
我家418就在走廊的最后一间,属于稍微幸运的后者,临近公用厨房,我顺路去里面逛了一圈,公用厨房也是普通单间大小,设有灶台,四面熏得发黑的墙壁仿佛从火场里幸存的遗迹,空气里还残留着油烟的余味,灶台上溅满新鲜的油点子,水池里还飘着零星的菜叶,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使用。
我给莫寥发信息说我到了,他还没回我,于是我站在418的老旧棕木门前默默地点了根烟。
时至今日我依旧清晰地记得,在我们离开这里时,门上还贴着一个福字,那个福字是母亲写的,我和我妹都觉得写得不好看,但父亲为了哄母亲开心还是把这个福字贴到门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会记得这么清楚。
筒子楼里的门把都是清一色老式的铁制竖向门把,我握住门把,察觉到不对劲:门把很干净。
十年没人住过的房间门把,灰尘少说也有三层厚——有人在近期握过这个门把。
隔壁是416,应该这里就是姐弟俩的家,我敲了敲416的门:
“小莫弟弟,你在吗?我是林双全。”
门后响起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听上去是个女人,果然开门的是莫宁,她穿着一身粉嫩的兔子睡衣,睡帽垂了两条长长的兔耳朵,像两条娇俏的辫子垂在肩膀上。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直了,莫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这样穿,很搞笑吧。”
我脱口而出:
“不会啊很可爱!”
“你先进来吧,阿寥还在隔壁睡,他昨天傍晚很急地出去了,凌晨才回来。”
昨天傍晚……那不就是我给莫寥发消息说我不能回平合的时候?我走进莫宁家,这里面的家具都很现代,铺着粉红的桌布和沙发套,地上的脚垫也是可爱的卡通图案,床上堆满大大小小的玩偶,每一寸空气里都充满精致的少女感,完全看不出这是在老旧筒子楼里的房间布局。
我注意到角落放着猫砂盆和猫食碗:
“你有养猫?”
莫宁倒了杯水递给我:
“对,它叫米糕,现在在阿寥家里。”
我接过水杯对莫宁道谢,好奇地问:
“为什么你们不搬走?这里我看到几乎都剩下老人家在住了。”
“舍不得搬走,住出感情了。”
“我们搬走以后,418还有人住吗?”我小心地问。
“没有。”
“昨天早上你和小顾的对话,我听到了。”
莫宁坐在沙发上目光平静地望着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我真的很在意,你说你当警察是因为一个叔叔,那个叔叔,是不是我爸爸?”
“是,”莫宁承认得很坦荡,“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我的脖子上像卡了双无形的大手,导致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过了一会我才继续开口问莫宁: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算出来的。”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因为那时的你不会信。”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来平合会经历这些、呃,怪事。”
“是,这也是为什么阿寥要你别回来的原因,你是回来寻找真相的,对方也知道,所以才会对你下咒,不仅害死了林叔叔,还想害死你。”
即使莫宁这么说,我却没有丝毫的恐惧,甚至从莫宁口中确切得知父亲的死讯,我也很冷静理智得几乎是无情地接受了。
“可我必须查。”
“所以我和阿寥会帮你。”
怎么一个两个都说要帮我,搞得我受宠若惊又诚惶诚恐:
“可是……他们不会盯上你们吗?”
“他们还没注意到我们。”
门口传来一声娇柔的猫叫吸引了我的注意,同时一团黑乎乎的大煤球出现在门口,莫宁柔声唤道:
“米糕,过来,过来姐姐这。”
黑猫碧绿的眼瞳充满警惕地打量着我,猫猫祟祟地在门口徘徊,这只猫被姐弟俩养得很好,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四肢肌肉匀称结实,像头威风凛凛的小黑豹。
“哎这臭猫,可能是怕生吧,之前我叫它它就会过来。”
随后光着上半身、头发蓬乱的莫寥走了进来,米糕“咪呜”地跑掉了。我震惊地问:
“你怎么没穿衣服?”
莫寥的肌肉超乎我想象的好,腹肌能当搓衣板,难怪他的力气比鬼还大,就是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个精致逼真的玻璃人偶,他身上有股味道,是种古朴、不食人间烟火的香气,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过来。”
莫寥跟叫狗似的叫我,我看了眼莫宁,莫寥直接伸手过来提着我的领子把我从沙发上拽走了。
“哎哎我自己能走别扯我!”
我一抬头就看见莫寥**的后背,笔直的椎骨自上往下纹满类似于符咒的图案,符文很长,从后颈一直纹到尾椎,如同一条花纹繁复的长蛇在他背上爬行。
“你的背……”
“定魂咒。”
莫寥头也不回地说。
小莫弟弟也是情深义重嗯嗯嗯嗯(说个很好笑的,我有给林双全这个人物设定具体出生年月日时,算出来这个人就是命宫很差夫妻宫很差,但是交友宫很好,而且他八字很弱,哈哈哈完美符合这个人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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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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