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字节,与此同时头顶传来顾还冰冷的警告:
“别动。”
上铺剧烈一晃,顾还跳下床,他手里也握着一把枪,枪口指向老民,老民慌忙把枪调转方向对准顾还,他正处于情绪失控的临界点,粗黑的眉毛拧成一条线,眼珠暴凸得几乎要掉出眼眶,脸部激动得充血,脖子上虬结的血管如同即将破土而出的虫蚓,他这样的状态根本没有开枪的能力。
电光火石间顾还如出膛的子弹,直直迎上老民使出擒拿,扣住老民的手腕反向一折,瞬间将老民掀倒在地,同时将掉落的枪踢飞至远处。
“全哥手铐!”
我迅速找出手铐要给老民铐上,刚要靠近老民,他便面目狰狞地朝我大吼:
“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带我走,我不会跟你走的!”
顾还接过手铐把老民铐在椅子上,老民的衣服都湿透了,地上全是湿漉漉的雨水和脚印,他冒雨连夜来杀我。
顾还踢上门,拉过一把椅子摆在老民对面,让我坐,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去晃老民的眼,老民把脑袋瞥到一边,不拿正眼瞧我。
“你说你知道我是谁,什么意思?”
老民还是没理我,我不得不用审讯惯用的语气质问他:
“陈爱民,回答。”
老民依然沉默,倒是顾还不耐烦了:
“算了,别跟脑子有问题的多废话,直接毙了得了。”
我摇摇头,老民不是脑子有问题,应该是见到我从而受到某种刺激,可能我之前在平合认识他,只是我不记得了。一听要毙掉自己,老民怵了一下。
“我虽然是平合人,但十年前就搬出平合了,我在平合的时候还是个小孩,不可能跟你结仇吧?你确定自己不是认错人了?”
老民的嘴唇脸上的红褪去后,只剩灰败的惨白。顾还故意煽风点火,一会说要把老民毙了埋爬山虎底下,一会又说把他关柜子里闷死,把老民吓得不轻。
我再次将警察证拿出来自证身份:
“这是我的警察证,假一罚十。”
老民盯着我警察证上的照片出神,顾还抢过我的警察证跟挥快板似的,凌空啪啪地甩了两下:
“嘿、嘿,被我们全哥的美貌迷住了?回答。”
“……林智勇。”
一个令我出乎意料的名字被老民提及:
“林智勇,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爸。”
我按住老民的肩膀:
“你说‘不想死’,是什么意思?”
老民龇牙咧嘴地喊疼,顾还恶声恶气地恫吓他,坦白从宽!老民急忙大喊:
“你是平合人你肯定知道!掉进二平河连尸体都找不到!”
二平河是平河最大的河流,小时候听老人说,二平河是连同阴间和阳间的河流,因此在二平河自杀、枉死的怨魂无法往生,□□也会消失无法被打捞。我不相信这些,如果父亲真掉进二平河,我一定要找到他的尸体。
“你怎么知道我爸掉二平河,你亲眼看到的?”
“我没!没有看到!我不知道!只是听说,那个任务我没有参加!”
老民语无伦次,前后逻辑自相矛盾,要么他太紧张,要么他骗我。
“什么任务?”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那你是听谁说的?”
“林所。”
转眼间老民又安定下来,他挺起上半身,目光变得幽邃,他依然注视着我——他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林所在上个月,大概他失踪的一星期前,他说他看到死去的林副,也就是你父亲,站在他家楼底下看他,你刚回平河可能不知道,这两年平河闹鬼,死人回来,那就是死人要把活人带走,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被死人带走的!”
老民说得煞有其事,出租车司机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我之前在平合从未听过这种说法。我想起昨晚看到的“父亲”,既然老民把我认成父亲,有没有可能林所看到的是长得和我爸相似的人?又或者那人就是我的父亲,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然而他没有死。
“别说那种屁话,死人怎么可能会复活?我看是你们心里有鬼。”
顾还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他把老民的配枪捡回来递给我:
“全哥,我们把他的枪给缴了?”
我想了一会还是把枪还给老民,退一万步讲要真的遇到过鬼,那枪也没路用,物理超度还不如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得靠谱。
“林所见到我爸这事,小明知道吗?”我问老民。
“不知道。”
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老民,但考虑到有顾还在场,我只能先把老民放走,之后再找机会问他。
在那之后我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梦里父亲站在二平河里,我站在桥上,我们父子俩远远地互相对望,汹涌的河水缓缓将他淹没,于是我跳下河试图游到他身边,可是水势湍急,将他越推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父亲的消失就是一道陈旧的伤疤,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合。我妈那边的亲戚都说他是不要我们了,是抛妻弃子的畜生,我宁愿相信是父亲已经不在了——或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必须隐瞒所有人独自离开。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很忙碌,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我刚出生时,他原本打算也让我叫智勇,因为他认为男孩子就应该拥有智慧和勇气,最后取名双全,希望我能够智勇双全,像他一样也成为一名警察。只是我那时太叛逆,觉得他对这个家庭不负责任,不爱我们,总和他作对。
我好希望父亲还活着,这样我就可以穿着警服,站在他面前自豪地告诉他,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我现在是一名人民警察。
“早上好全哥,新的一天也要元气满满哦!”
刚睁开眼,只见顾还用蝙蝠倒挂的姿势,悬吊在我的床边对我打招呼,他眼眶底青得发黑,跟烟熏妆似的,显然也是没睡好。
我们快速地穿衣洗漱完,出门去买早餐。
下过雨后空气很清新,一呼吸鼻腔里全是爬山虎的味道,我和顾还踩着积水走到门口,碰巧遇到小明,他像个送外卖的左一提右一提,我闻味就知道是牡蛎面线。
“你们是不是要去吃早餐?我预判了你们的预判!买了你们的份,一起吃吧!”
买都买了不吃也浪费,我们躲在值班室里吃牡蛎面线,不得不承认人确实是感官动物,我才来平合两天就没安宁过,几小时前还被枪指着脑袋,此刻闻着牡蛎面线的香味,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牡蛎面线是平合特色小吃,平合没什么风景名胜,只有当地的特色小吃和风俗文化值得一提,早些年还有大大小小的夜市,很多移动摊点苍蝇般流窜在街头巷尾,后来创城整改很多夜市都关了。
顾还一个劲地说牡蛎好吃,我就把碗里的牡蛎挑给他吃,小明羡慕地说,你们关系可真好啊,我也想要有个这么关照我的前辈。
老民那副鬼样子也是难为小明了,一间派出所里所长失踪,一名警察出差,一名警察不干事,只有一只青铜小菜鸡,可想而知办事效率有多感人,处理个邻里纠纷都够呛,更别提找失踪者。
“春娇,你有看过死人吗?”
顾还旁敲侧击地问小明,小明挠挠头:
“目前没看过,平河县很少发生命案的。”
顾还阴森森地贴近小明,往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是你看见原本已经死去的人,呼……”
“雅蠛蝶!”小明捂着耳朵像截弹簧飞弹出老远,眼镜都歪了,“别别别吓我!祖娘保佑志明乖乖冤亲债主速速离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顾还用手臂锁住小明的脖子,把他勒得脸红脖子粗,小明向我求助:
“林副……救救——”
我对顾还摇了摇头,顾还松开小明,小明哭丧着脸,肯定以为顾还是个神经病。我们不确定小明和老民是不是一伙的,保险起见得留个心眼。
“你们这么问,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小明戴好眼镜,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带你们去拜拜林祖娘?。”
“不了吧,那个没人要的护身符就塞我柜子里呢。”
“没人要的护身符就失去了它的庇护力,护身符这种东西,要指名道姓地求来才有用,你对请求庇护的神明越崇敬,它就越能保佑你。”
“没看出来啊春娇,你还挺专业的,”顾还把手掌摊开给小明,“那林半仙帮我算个姻缘吧,你看看我能不能找到真爱……”
“这个我不会算,啊不过我爷爷会,他是林祖娘庙的庙祝,算命驱邪他都会,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们联系!”
怪不得小明如此崇尚林祖娘,我对这种宗教信仰之类的东西没有太多了解,家里长辈拜我就跟着拜,我们这带都有拜神的习俗。
“还是把正事干完要紧,”顾还闭起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如果这次我把案子完结,请观音菩萨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耶稣基督玛利亚赏我一个温柔贤惠的对象,拜托拜托,人家真的很想要谈恋爱。”
小明激动地向顾还“推销”林祖娘:
“林祖娘求姻缘也很灵验的,哎不只是姻缘,学业事业家庭都能求,真的很灵,脚臭便秘不孕不育包治百病,拜过都说好!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没见识过林祖娘神通的人,还有一种是不信鬼神的人。”
显然小明对林祖娘深信不疑,而顾还则属于后者,他凑到我耳边小声嘀咕:
“这算不算封建迷信?”
我摇摇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物,以我极其浅薄的认知无法对其做出客观判断。顾还扭头夸起小明:
“以后林祖娘全国开连锁庙,你就是林祖娘形象宣传大使。”
“那我就封你做林祖娘全宇宙后援会会长,”小明被顾还哄得心花怒放,“而且林祖娘还可以上身,是真实存在的。”
“啊?上谁身?”顾还一个激灵,“这不就是出马仙吗?”
“差不多,每个地方说法不同,我们平合叫请神,但请神不是谁都能请的,普通人请不了,能请得了神的,我们这里叫童乩,一般童乩只能请一个神明,并且会折损阳寿,也有极少数的童乩,可以请来各路神明,这种童乩又称神乩。”
小明警惕地窥视一圈四周确认没人,压低声音继续说:
“神乩不仅能请神,还能请鬼。”
科普一下,都说正神不上身,但我们这里其实很多神明都是生前是凡人,因对我们当地有贡献而被供奉起来,比如妈祖林默娘,顺天圣母陈靖姑,包括三太子哪吒(也是有历史原型的)都可以被乩童请上身,但并没有神乩这种东西,是我乱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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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神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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