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进军跌跌撞撞地冲到神龛前,扑通跪下后拼命地磕头,用方言乞求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冤亲债主快离开,他每一次磕头都磕得很用力,甚至能听到额头撞击地面的“咚咚”声,像老和尚敲木鱼。
神龛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神像,不只有观音,还有保生大帝,财神,以及其他我认不出名字的神明,平合的民间宗教信仰很杂,道教佛教神话体系历史人物,几乎什么都拜。
一众神明端坐于神龛内,被血惨惨的灯光漆得红光满面,不带一丝悲悯地垂眸漠视林进军。我把遗像摆回原位,出于敬畏,我双手合十郑重地对遗像拜了三拜,顾还拎着林进军的后领,将他拽起来放到沙发上,态度强硬地说:
“先回答完我们的问题再磕,这人是谁?”
“她啊……她啊!”
林进军抓起桌上的茶杯朝王金凤的遗像砸去:
“你这个死老太婆!带她走!带她走!我巴不得她走……反正再生、再生个男孩!生个男孩!女囡子你带走吧!”
“冷静点!”
我飞快地按住林进军,林进军反手抓我的手臂,握得非常用力,他怒瞪着我,龇着包满烟垢的牙,干瘪的嘴唇哆嗦着,一副简直要把我吞了的凶样:
“是小孩子自己说要跟奶奶走,小孩子叫魂,一叫一个准,老太婆疼她,就把她带走咯……这不关我的事……跟我没关系!不关我的事!”
“少在那边宣扬封建迷信!”
我挥开林进军的手:
如果不是你没看好孩子,孩子怎么会丢?不要给你自己的不负责任找借口!”
和顾还搭档后,通常情况是顾还唱黑脸我唱白脸,只是听完林进军的鬼话,我给他来上两拳的心都有了,平合重男轻女陋习极为严重,尤其林进军这辈的观念更是根深蒂固,据说七十年代初期,有种“生子秘法”在平合风靡一时,这种邪术害死不少人,上头派人下来严查严打才止息。
“小孩是鬼带走的,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嘛!我跟鬼抢人、怎么抢得过鬼嘛!”
顾还听得冷笑不止,我用眼神示意他走,这种人我见多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出了林珊玥家,我们决定吃个午饭,再去欢喜歌舞厅寻找线索。
吃饭时我和顾还商量,要定一个只有我俩知道的暗号。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顾还用手指蹭了蹭我的脸颊,被我用筷子打掉:
“天王盖地虎。”
“锄禾日当午。”
“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你能不能想点有创意的?”
顾还思考过后:
“月亮是什么颜色?”
“白的吧。”
“是大象。”
“为什么是大象?”我明白这奇葩逻辑。
“不为什么,所以这是我们的暗号了。”顾还对这个暗号很是满意。
我们朝下个目的地欢喜歌舞厅进发,顾还吃饱喝足有力气,把摩托开得飞快,风吹在挡风面罩上簌簌作响,顾还跟我讲话,他的声音被风撕得稀碎,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太冷了,我缩在他背后狂打喷嚏。
歌舞厅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千禧年初的大众娱乐场所。
大概我上小学初中那段时间,平合有很多家歌舞厅,一到下午放学,路边各家舞厅的霓虹灯就亮起来,红红绿绿,蓝蓝紫紫,拌在一起落在人身上便混了色,整个人都被涂得乱七八糟。靠近些从门前经过,还能隐约听到里面放的音乐,都是当年的流行歌手,邓丽君罗大佑伍佰张蔷费翔,还有英文歌,大家跳舞唱歌交友。
我爸妈就是在欢喜歌舞厅认识的。据我妈说,我爸十六七岁时很会跳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甚至连隔壁县的人都慕名来看他跳,想跟他跳舞还得“预约”。我妈很会唱邓丽君,刚好她也叫丽君,歌舞厅里的人都叫她“小丽君”,拿手曲目《甜蜜蜜》,我爸听完我妈唱《甜蜜蜜》后就狂追她,我妈原话是“饿了三天闻到肉包子味的狗”,最终肉包子还是被饿狗叼走了,生了我和我妹两个小肉包子,哈哈。
自从我爸失踪以后,我妈再也没有唱过邓丽君。
如今平合只剩欢喜歌舞厅这家歌舞厅还开着。
欢喜歌舞厅门口有家小卖部,不知道是纯蹭还是确实和歌舞厅有不为人知的裙带关系,这家小卖部叫欢喜小卖部,店铺大概十五六平方,吊着一盏黄色灯泡,里面放了四五排排货架,把整个店铺都填满了。
一个挺着肚腩的板头中年男人坐在烟柜旁跷二郎腿,聚精会神地看手机里的女主播热舞。
小卖部前摆着三台摇摇车,造型分别是芝麻眼熊大、对眼喜羊羊、原谅色奥特曼,喜羊羊上坐着个小男孩,随着“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的儿歌,面色呆滞地上下晃动。
顾还神神叨叨地问我,全哥你相信光吗,我对他放出十字光波,顾还指着那个青翠欲滴的奥特曼,我想坐这个,我想变成光!我说行啊我给你扫个十块的没停你不许下来。
接着喜羊羊开始播放《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顾还也跟着唱起来: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不许唱!”
我赶快将顾还推进小卖部,让他去调查内部情况,同时将警察证亮给男人,他吓得把手机往背后藏,我有些好笑:
“放心,看女主播跳舞不犯法,只是来问你个事的。”
男人松了口气,我把林珊玥的照片拿给他看:
“对这个小女孩有印象吗?”
“这不是那个走丢的女囡子嘛,她爸妈之前就来问过我了,我对她印象挺深的,她那天下午拿了三块钱来坐摇摇车,摇摇车一次两块钱嘛,她还想玩,但只剩一块钱了,我就让她去找家长,再拿一块钱来坐摇摇车。”
男人努了努嘴:
“喏,她就坐的那辆喜羊羊,之后她一直都没来,第二天听她爷爷说她失踪了,哎哟真的是惨呐,女囡子还挺可爱的。”
“你没注意她往哪里走了吗?或者是附近有没有出现可疑的人?”
欢喜小卖部和欢喜歌舞厅就十米的距离,如果林珊玥回欢喜歌舞厅去找林进军拿钱,男人不可能没看到。
“这……”男人有点心虚地上抓下挠,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
“我当时在看……看那个小喵酱酱,小喵酱酱跟人家PK快输了,我急着给她送花……我发誓我绝对没说谎!不然我被雷劈死!如果知道那小孩会丢,我肯定不看小喵酱酱就看她!”
“你还挺有社会责任感,”顾还刚好从小卖部里出来,“你店里没装摄像头?”
“嗨呀,就这鸟屎大的地,要什么摄像头。”
“好吧,那你如果记起什么,记得联系我。”
我把手机号报给男人,男人积极地记下,眼珠子忙碌地在眼眶中转动了几圈,放低声音煞有其事地对我说:
“小孩的爷爷来买烟时,我听他跟人家对话,他不想要女囡子,只有他去世的老婆疼小孩,让老太婆把小孩带走就好了,警官您是本地人吧?您肯定也听过死人还阳……”
我冰冷地打断他:
“没听过。”
欢喜歌舞厅的装潢风格是西式的,我和顾还推开掉了金漆的玻璃门,走进欢喜歌舞厅,前台没人,后方用巨大黑幕布遮着,隐隐传来音乐声。我们掀开幕布进入,双双被眼前的景象结结实实地震惊了:粉红色灯光在整个歌舞厅里流淌,伴随着《水星记》略带忧伤的旋律,舞池里几个老年人跟随节奏跳着交际舞,他们拥抱着对方,舞步缓慢,真的如同一颗颗转动的、相拥取暖的孤独行星。
“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顾还也目瞪口呆,“进门之前我以为会有一群老太在跳《酒醉的蝴蝶》。”
我都懒得和顾还解释广场舞和交际舞的区别,这时过来一个长发披肩、眼睛滚圆的娇小女人,眼神古怪地打量我们:
“你们是来跳舞的吗?散座五块卡座十块会员卡一个月一百五不限座位,支付宝微信还是现金支付?”
我和顾还把警察证拿给女人看,她“啊”了一声红了脸,顾还安抚她:
“你别害怕,我们只是要问你些事,你好好配合。”
“这个女孩子有印象吗?”
“哦是玥玥,我知道她失踪的事,大概九月份吧,每天爷孙俩都会来我们这,玥玥失踪那天的监控录像我还存着,需要调给你们看吗?”
王金凤8月25日去世,林进军9月份天天来歌舞厅,可真行。女人如此积极配合我们调查,让我很是欣慰,在去调监控的路上我跟她聊了会天,她姓莫,锦衣玉食的锦衣,大学毕业在外面工作了三年,去年回平合接手欢喜歌舞厅。
欢喜歌舞厅只有在舞厅内设有两台监控,画面显示,林珊玥和林进军在下午3点17分进入歌舞厅,4点48分林珊玥离开歌舞厅,之后再也没进入过欢喜歌舞厅,确实符合林进军的证词。
现在可以确定林珊玥离开欢喜歌舞厅后被人带走,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这个“人”是死人,要怎么查一个死人?我照例留了联系方式给莫锦衣,让她有线索就联系我,莫锦衣给了我一张名片,正面是“欢喜歌舞厅欢迎您!”的斜体字,右下方是联系人莫小姐的电话,背面有三十个格子,这应该是所谓的会员卡。
“有空可以来跳舞,”莫锦衣笑着送走我们,圆圆眼睛笑成上弦月,“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调查了一天,毫无头绪,想必顾还和我有着同样无解的疑惑,他没心情坐那只绿色奥特曼了,我们随便在路边小店吃过晚饭回所里。
大厅里都是人,莫宁和小明都在,还有个中年妇女,正哭着跟他们说什么,我以为是来报案的,走过去一问才知道这人是老民的老婆。她说老民前天半夜出门,回来后整个人像丢了魂,问话也不答,不吃不喝就呆坐着,医生检查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只好来求助小明,让他的爷爷替老民收惊。
前天半夜……那不就是老民袭击我的那个晚上吗?
月亮的颜色是大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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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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