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凌霄一激灵,也顾不上脚上痛不痛了,连蹦带跑,朝陆招娣奔过去。

尖锐的耳鸣声在陆招娣的脑海中盘旋、停留,短暂失聪的世界中只有这一个声音在持续,那是比指甲刮擦过黑板更令人眩晕的声响。

母亲的推搡让她有些站不稳,整个天地都随着她的身体摇晃,连同那跌跌撞撞跑向自己的女孩也是光影模糊。直至一双有力的手,扶上她的双肩,晃荡的空间才缓缓停顿住。那些谩骂声渐渐响起,一字不落地又开始钻进耳朵。

凌霄在听到那个巴掌声后回头时,看见身形不稳、任由自己母亲撕扯的陆招娣之后,愤怒至极。她跑过去,用力将徐小妹从陆招娣身上扯开,“你干什么!”

徐小妹未料到她去而复返,正沉浸在又一次抓住女儿、疯狂责骂的情绪中,凌霄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踉跄退了几步之后,面露诧异。陆光耀倒是很快从身后撑住了她,“妈,你别动手了。”

凌霄趁着她反应的时间,立马扶住了陆招娣,去查看她脸上的伤。白皙的面庞上指痕清晰,嘴角还沁了丝丝鲜血。这是下了怎样的狠手啊!

那妇人正在气头上,也顾不上自己儿子的劝阻,“光耀,你别管!”说罢,又从凌霄的一侧急急冲来,奋力将其推开,“你是谁?我教训女儿关你屁事!”

徐小妹干惯了农活,蛮力很大,加上怒气难耐,一把重推,竟将凌霄推出了好几步。凌霄本就腿脚不便,若是放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这猛地往前扑出几步,脚上支撑不够,整个人狠狠砸在了路边上,地上粗糙的沙砾在其双掌中摩擦出令人不忍直视的斑斑血痕。若不是反应快,用手撑住身体,怕是脸上就要破相了。

陆招娣眼见着凌霄坠地,自己却来不及去拉她,心似被狠狠揪住一般,一阵疼痛。

徐小妹估计也有点慌了,也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抗,嘴里却还是骂骂咧咧的:“你别装啊,我没使劲。”

陆招娣摇晃着去拉凌霄,“凌霄,你有没有事?伤到哪里了?”

即便是被打、被骂,她始终咬紧牙关、神色淡淡,未曾表现出分毫的怯懦与屈服。但就在她蹲下的瞬间,即便路灯昏暗,凌霄还是望见了那滴落的清泪。

凌霄由着她把自己拉起来,就在她揉捏着自己小臂往要向下查看双手时,眼明手快地将双手伸到了身体双侧,在裤子上稍稍蹭了蹭。火辣辣的痛意,让她不禁咧了咧嘴。还好,陆招娣的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别处。

“我就说她是装的吧,一看就没什么事。”见她没什么大事,徐小妹又开始低声说些刻薄话。

因为是血亲,因为当年为了求学许给家里的承诺,陆招娣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松懈。那些留在身上的疤、那些落在心里的疤,都咬牙挺过来了。直到十八岁,收到大学里的录取通知书,她才真正走过荒芜穿过迷雾,触摸到了命运之门。

来到苏城之前,她的每一天、每一块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因为她得在最短的时间里攒到那笔钱,那笔答应了家里要给她弟弟在镇上买房子的钱。她不是没有良心、置血亲于不顾,但那些从小念过的书、受过的教育,让她愈加明白,有些亲情,是债。自己的人生不能一直充当别人的血包,去填那个无底的洞。

可那个从小被溺爱、不争气的弟弟,只念到初中就结束了,又不潜心学个一技之长,只能依赖父母。父母年迈,逐渐供不起弟弟的家庭,所以她又难免被盯上,他们又开始试图用血缘去捆绑她。

原以为断了数年的联系,家里已经只当没有她这个人了,却不曾想平静的生活再一次被生生打断。

如今的她,却不再是那个蜷缩在烧火灶后面、沉默着躲在角落里苟活的小女孩了,那些淅沥的、血淋的往事,早已叫她在这半世中撕碎了好几个自我。

她不愿再逃了。

凌霄被她紧紧拽着小臂藏在身后,那纤细的手指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一般,抓得很紧。

陆招娣的脸色比往日更加清冷,直视着那双阴鸷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听清楚,我被你生下来,从三四岁能干点碎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还债了。我该还的,早已在那笔钱送到你手里的时候还清了。从今往后,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马上离开。”

“你个贱丫头,你说什么!我是你妈,你养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徐小妹伸着食指就要往她脸上戳。

“对啊,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怎么说你也是妈的女儿。”陆光耀在一旁补了一句。

“呵!”陆招娣冷哼一声,转向了那个唯唯诺诺、缩在母亲身后的弟弟,“我为什么不能说?她徐小妹有把我当女儿吗?你陆光耀有把我当姐姐吗?从小到大,我被她打骂过多少次,你算得清楚吗?同样是孩子,我做错了什么?我活该一生下来就要为你垫脚吗?你知道你姐姐叫什么吗?叫招娣……呵,跟随我一生的名字,却是对迎接你的祈盼。你知道我理应享受的教育权是怎么换来的吗?是用为你买一套房子的条件换的。

只有在要钱的时候跟我讲血缘亲情,你真的不觉得可笑吗?你有手有脚,甚至都有孩子了,却依旧不去寻一份正经的工作。你贴补过家里一分钱吗?你凭什么叫我供养?!”

一连串的问句,是对前半生、对所谓亲缘的泣血控诉,她负重成长,步步艰辛,才能抵挡这份荒唐与残忍。

站在她身后的凌霄哭了。即便是生活在蜜罐中,她也是知晓的,自己比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都要幸运。那些看不见的角落,是有很多人在苦苦挣扎的。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击苦难,而这份苦难曾攀附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

陆光耀没话说了,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抹了把脸,没再任由徐小妹胡闹,“妈,别闹了,我们走吧。”

徐小妹是愚昧的、疯癫的,她不愿意走,骂骂咧咧。

“走!”陆光耀吼了她一句,竟将她吓得噤了声。

“姐,我们走了,你自己注意身体。”陆光耀冲陆招娣打了声招呼,陆招娣未作任何回应。

一场闹剧,几近疯狂,却也随着徐小妹表示要继续纠缠的话语渐渐远去而收尾了。

“回家。”陆招娣的手,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开过。她走在了前面,没有去看凌霄。可凌霄分明感觉到,那抓着自己的手散了力气,在颤抖。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那些陆招娣经历过的千疮百孔的岁月,即便只是方才短短几句话的描述,就已经足以令人窥见其沉重了。

陆招娣在前方挺直了脊背,如她平常一般,凌霄看得再次红了眼眶。

身后的人一声不吭,陆招娣想要这样的沉默,她怕凌霄说出一些刺破她盔甲之下柔软身躯的安慰话语。她也害怕这样的沉默,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目睹了自己残破不堪的命运之后,是否害怕继续与另一个世界的“朋友”继续交往。

她的前半生从来都是如浮萍般飘荡,好似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从未有过牵绊,浮浮沉沉,心是空的冷的。存在,也是虚无的。连晚风也有要等待的落霞,她连晚风都曾羡慕。

直至遇见凌霄,那是一道温暖的光,她的笑、她的真诚、她对自己的…喜欢,让她慢慢生出脆弱的根,和这世间有了实实在在的关联。

回到家中,陆招娣自顾自为她取出新买的拖鞋,递到她跟前。

站起身的那一刻,被扎扎实实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有吸鼻子的声音。陆招娣的热泪终究还是落下了,流进了凌霄的怀里,谁能忍受极致的孤独,谁又能真的练就铁石心肠。那坚硬如铁的保护层,就这样,被女孩的眼泪轻轻化开。

最终,还是听从了心底的声音,双手攀附上了那清瘦的脊背。

夜阑人静,只有细碎的抽泣声。没有人在乎,时间过了多久,这一刻,只有拥抱的彼此。

最后还是情绪回笼的陆招娣轻拍了拍凌霄的背,结束了这个令人依恋的拥抱,“好了,凌霄,没事了。”

两人分开之后,陆招娣才得以看见凌霄那通红的双眼和潮红的面庞。

“怎么脸这么红?”陆招娣要去探她的脸,被凌霄一把拉住,这才让她注意到了那猩红的手掌,“手上受伤了?你怎么不说呀!”

急急地带着她往客厅里去,“你坐好,我去拿药箱。”

凌霄这才注意到自己浅色的长裤是那个已经蹭上了不少血渍,乖巧地坐在了沙发的边边上。

用以消毒的碘伏浸润在伤口上,疼得她咬紧了牙关,却不敢表现出什么。

“对不起,凌霄,遇到我之后,总是害你受伤。”陆招娣自责不已,手上的动作轻柔无比,还不断往她的伤口上吹气,想让她缓解一些。

凌霄摇头,“姐姐,这不是你的错。”一语双关。

等手里的伤处理地差不多了,凌霄的手机响起。她手上刚缠上一些无菌纱布,不好去握手机,只能点开扩音器。

“霄霄,你人呢!发着烧,又跑到哪里去玩了?”范女士的怒气都要顺着手机冒出来了。

凌霄瞥嘴,“啊,妈咪……”意识到什么,语气又虚弱了几分,“我…咳咳,我在梨子家里呢。她家里煲了汤,叫我过来喝,你赶紧回去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等你。”范若娴工作再忙,到底是不放心生病的女儿的。

“啊?那个…”凌霄看了看自己缠了纱布的手,“梨子让我住她家呢,我明早再回去,你也知道我不能吹风的。”她想的是,先把范女士打发走,大不了晚点回去好了。不然叫她看见自己受了伤的手,指不定又要说上一通。

“行吧,我明天出差,一早的飞机,你早点回来,我帮你约了陈医生的。再叫他看看,知道吧?”

“好的,妈咪,晚安。”凌霄立马挂断了电话。

陆招娣的手探到了她的额头,明显感觉到她在发烧。

“我没事,那个,我回去了,你洗个澡,早点休息。还有,脸上记得敷一下。”凌霄指了指陆招娣微微肿起的脸颊。

刚一起身,就被拉住了,“不是说,晚上…不回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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