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商极其耐心的向林瓒讲述实录院大大小小的事务,空房间没多少,大多摆放着书卷,而修撰们也极少有单独办公的值房,几乎都聚集在几个大的厅堂里边,方才他们在的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厅堂不在那边,也就是说,林瓒其实并没有跟所有同僚们打过照面。
“林大人不必太在意这些,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见第二面的机会,更要珍惜眼前人才是。”黄商半开玩笑般,说着有些轻浮的话。
林瓒倒不会吃这一套,仍旧保持着疏远的姿态:“既一道供职实录院,招呼一声总归是好的,明日我再去拜访,现下过去恐要打扰到大家。”
“有心了,”黄商仍旧笑着,接着不动声色问道,“我记得林大人一直都在明美堂读书来的,未拜访过其他先生,对吧?”
“嗯,我自幼便在父亲身边读书识字,不曾有过别的求学经历。”
“倒也是,在大庆,没有人比太学博士知识渊博。”
“黄大人谬赞了。”林瓒象征性的回问他,“那黄大人师从何处?”
“尚书令,贺泉徵。”他语气中难掩一抹自豪之色。
饶是她林瓒对官场之事再无兴趣,也是知晓这号人物的,随即笑道:“尚书令也同样学识渊博,满腹经纶,看如今的黄大人便能知晓了。”
黄商笑笑,两人一直走着,实录院也已经逛完,正是回去的路上,黄商突然有感而发:“哎,今年的收成不好啊,税贡也比往年低上许多,没灾没难的,怎么就收不上来呢?因为这事儿,官家发了大难,连带着尚书令也受到了牵连。”
这些事林瓒没有听说过,记忆中是好像有人说过这事来着,但她无甚兴趣便没仔细听,如今黄商用这种话家常的淡淡语气,一下子让林瓒有些局促起来,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平静,早知这种话在官场上是家常便饭,就……好吧,她在心中默默叹气,就算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也不想刻意去关注。
“许是有意外吧,从来没有绝对一说,不是吗?”林瓒不知如何作答,便只好模棱两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来,只当这是家常。
黄商却没打算将话题结束,他继续追着说道:“三月初礼部清算,牵联甚广,头部的几位大人为平息官家怒火,自降俸禄以补亏损,仍旧无济于事,哎……”他叹了很长一口气,“说来伴君如伴虎,都说做官后能飞黄腾达,若不能猜中帝王心思,也是不好说的。”
这话林瓒没法真心认同,毕竟她又没感同身受过,虽然黄商也没有,所以林瓒也并不理解他在惆怅些什么,更何况他们这辈子都可能出不了实录院。
“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林瓒只得中肯建议道。
“我听闻太子殿下也去了明美堂,听说是太子殿下自己主动拜入林博士门下的,后来宁泰公主也去了府上,公主殿下也一道拜入令尊了?”
林瓒摇头:“宁泰公主只是跟着官家一道来林府探望太子殿下而已。”
“原来如此,”黄商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接着便猛的停下步子,“坏了。”
林瓒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礼部那边管我们要了前年宫中祭祀礼仪事项的册子,叫我整理出来给人送去,我见着林大人来,太高兴,一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多亏黄大人,我已将实录院大小事务都了明于心,黄大人快些忙去吧,我自己回去便好。”
“可是……”黄商面露难色。
“黄大人还有难处?”
黄商低着头纠结好久,才终于看向她:“林大人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黄大人请讲。”林瓒倒也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况且往后都是一道共事的人。
“每到这个点,实录院的人要给福宁宫送去当日整理修撰好的史书,本来这事都由我负责,可今天礼部那边……”黄商面色实在算不上好,说到礼部时面色更加难看,“我本可以立马就迁去礼部了,若是叫礼部觉得我怠慢他们,怕是再难有机会过去,林大人不知,我等这一天等了足足两年。”
“我当是什么难事,还以为我做不了,不过就是替你将书送去,跑跑腿的事,不嫌弃的话就交给我吧,福宁宫那边我替你去,册子可都整理好了?”
黄商面露愧色,连忙拘礼:“多谢相助,册子一早就整理好了,每日的任务,早已经习惯。”
林瓒觉得他大惊小怪的,不过是跑跑腿的事,就算她是第一次进宫认不全路,也可以问问路过的宫人:“黄大人不必为此拘礼,小事而已,册子是在庚字号房吗?”
黄商点头:“是,就在案前好好放着。这次去福宁宫,是要送到玉藻殿中给宁泰公主殿下,你可要好好送到殿下手上,最好动作也快些,要是让殿下等的久了就不好了,若因此事被罚,倒叫我往后如何有脸面与你相处。”
“宁泰?”林瓒忘了礼尚往来的礼仪,只挑着这几个字,满脸的不可置信。
“嗯,殿下自开府后,也常来宫中,玉藻殿是殿下的寝殿,在福宁宫宫门左侧。若是殿下不在玉藻殿,便是在福宁宫内大明山山顶上的凌穹亭。殿下喜静,福宁宫内鲜少有宫人,若是问不到路,你便继续往左走,走一段路后见着一片林子,往里处寻一座石阶,你沿着石阶往上走,就能到达凌穹亭了。”黄商怕林瓒初来乍到会迷路,反复又耐心的跟她说着路线。
林瓒在心里过一遍对方说的位置,点点头:“我记下了,你快些给礼部送东西吧。”
“实在是为难林大人了,今日我黄某人受林大人你恩惠,改日我定报答于你。”黄商还是不好意思,再一次抱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眼下院里其他人也都有各自的事务,还真找不出一人帮忙,林大人真真是救了我一命。”
“小事。”林瓒笑着,反正日后说不定她也得给各部各殿送册子过去。
.
林瓒带着几册书卷,按照黄商说的,找着宫人问了去福宁宫的里,入了宫门后,直奔着玉藻殿过去。
果真如黄商所说,福宁宫好似和外边不处在一个地方似的,宫人十分稀少,林瓒一路走来遇到数不尽的宫女太监,来来回回行色匆匆,但一踏入福宁宫的地界,周遭仿佛都安静下来,静悄悄的,找到玉藻殿,还未说话就被殿前的侍卫拦下:“此乃宁泰公主寝殿,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林瓒解释道:“我是实录院的修撰,奉命来给殿下送东西。”
话音刚落,那两个守卫就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微妙,相互对视了一阵后,便说道:“殿下不在殿内。”
“那可是在凌穹亭?”
“殿下的行踪岂是我等可以随意撺掇的,若是大人不介意,我等可以帮大人将册子拿进去。”
林瓒刚要应下,便想起黄商千叮咛万嘱咐要亲手交给殿下的话,怕是殿下现在就要看,给他们指不定又要被随便搁置在哪儿,于是多问了一句:“两位平时有帮忙送过吗?可知道该放在哪儿?”
“这……”其中一个侍卫又为难了起来,“倒是没有过。”
“那我还是去寻一寻殿下吧,若非亲手交给殿下,怕是要觉得实录院怠慢,多谢两位好意。”林瓒礼貌对着两人颔首弯腰后边离开。
然后继续往左边走。
走了一阵后,就像黄商说的那样出现了一片翠绿的林子,林子里面有一条石阶,她毫不犹豫的,加快脚步,攀爬上去。
攀爬途中,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殿下为何待她那般特殊呢?竟会因为一件小事,就特意到她府上等她那么久,就为说那么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怀着些许心事,她已然爬完最后一阶,在一片翠绿之间看到一个亭子,远远看过去确实有人在里面。
于是林瓒看着那抹熟悉的倩影,脚步也不自觉加快许多,直到完完全全将自己暴露在那个人跟前,她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凭她的身份,要想见到公主并不容易,或许上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既然实录院会到处给人送册子,是不是说,以后也能常来福宁宫?
她低着头,说道:“殿下,您要的册子。”
久久没有回应,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抬头去看那个人的表情这是在宫里,那个人是这座皇城的主人。
直到她听到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声:“林瓒,你是故意的吗?谁告诉你,外人可以擅自上来凌穹亭的?”
林瓒抬起头,发现眼前人的神情十分冷漠,冷漠到她觉得那几天见到的她都不是真的一样,恍惚一瞬后,她连忙回话:“实录院每日都按照殿下的吩咐,给殿下送去整理好的史册阅读,方才下官去玉藻殿,两位……”
“够了,不用再说了。”冯蓁起身,缓步到林瓒跟前,面色淡淡的,猜不出她的情绪,“林瓒,你不奇怪为什么这里一个宫人都没有吗?就算福宁宫再少人伺候,也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你猜,那些人都去哪儿了?要不,你再看看你手里抱着的,都是些什么。”
林瓒一瞬间反应过来,接着翻看手中的册子,除了第一本外,下面的几乎全都是没有任何根据的前朝野史,堂堂公主怎么可能会要这种书来看。
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同僚陷害了,只是她真的没想到,她才与黄商第一次见面,对方就笑着,想要致她于死地,她一直以礼相待甚至可以称得上友好和善,却换不来一点真诚。似乎只要踏入实录院的那一步,她的脚就已经迈进了棺材里,只有陷入无尽的明争暗斗中这一条路。
林瓒锁着眉,其实她能轻而易举被骗到,大概就是因为听到了那句送到宁泰公主手中吧,终究还是不够稳重,过早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见她一言不发,冯蓁也没有再理会,终究还是有些失望,这人或许跟她父亲差不多,只适合做正人君子或者教书先生,来朝堂上只怕会被蚕食怠尽。
前些天的相处和期待,就当是无聊,又打发了些许时日吧,但对方既然都把人送到自己这里了,那于情于理,她也得有所反应才行。
“林瓒,跟本宫去玉藻殿领罚,你擅闯凌穹亭乃是重罪,但念在你初来宫中不熟悉许多规矩,仗三十以示警戒。放心,好歹你是太学博士的女儿,本宫会给你父亲留些面子,不会打死你的,只当是你买个教训。”
她语气有些凉薄寡淡,死字她说的极为轻,就好像死人……
是常有的事那样。
大家屯着看吧,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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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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