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兰台

明美堂今年的学生有十人,眼看着就要开考,林海伦仍旧每天会来这里讲课,学生们也如常。

多是官家子弟前来求学,少数寒门人士,有些官家子弟因着自家的关系能进到不错的殿厅做僚吏,而寒门书生则是听从林府的安排,在大内外的礼部打打杂役。

一日内的讲课并不长久,到了时间便会放学生回家里去。十人中有一人颇为林海伦满意,此人名叫蔡文生,长安陇洲人士,来平洛求学已有三年,住在新城拐子坡那里,读书时格外刻苦,为人安静沉稳,文章也写的深得要领,虽不如林瓒般看法独到笔法辛辣,也称得上言简意赅,脚踏实地。

朝时,林海伦便将一张澄心堂纸唤人递给将要上早朝的林瓒,上面写有四个人的名字,林瓒看后会心点头,将澄心堂纸收在怀中,然后跨上马,手持缰绳赶往大内。

晌午,明美堂上,林海伦起身对着座下各门生说道:“再有几日贡院就要开放,从今天起你们便不用再来明美堂了,各自回到家中做好准备罢。”

“是,先生。”

学生们整齐起身作揖拘礼。

林海伦没再多说什么,说完话便利落离开,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去,结伴之人皆有讲究的很。世家名门不与寒门亲近,寒门也不与世家子弟交际,或伙一二同伴,或形影单只。

蔡文生便是那形影单只的人,他离了明美堂,出了林府。接着又经过好长一条热街,最后停在丰乐楼跟前,抬头眺望那一边的风景。

熙熙攘攘热闹纷纷,坐在那里面吃饭的都是平洛府里家世显赫的人,与自己这样的寒门书生不同,他们不用为考取功名苦读,也不用为考不上功名而愁苦,无论如何,他们都能潇洒自在的过活。

不同于他,若此次落榜,他便再也不能留在平洛,他身上已然没有富余的钱来供他继续留在这里等待三年后的下一场考试了。

平洛城何其繁华,彻夜灯火,满城风月,三年来恍若身处梦境,风花雪月一场,教人如何能舍得离开。

.

回到新城时便到了脯时,他还未到家门,便瞧见有小厮在自己家门逗留,狭窄的大门口两个人竟然都还有些挤,那两人瞧见了他,目光定定的朝他走来,在他惊愕的眼神中说道:“我们大人,请你过去一趟丰乐楼,已备好车马,请随我来。”

“你们大人?”蔡文生好生不解,不安疑惑道,“你们大人是谁?找我又有何事?”

小厮并不推脱如实告知:“御史中丞李元山,李大人。”

“李大人……”蔡文生内心注满惶恐,御史中丞是何等人物,居然屈尊见自己这等卑鄙之人,他心下是不信的,更加怀疑来者的居心,“御史中丞日理万机,怎会有时间见我这样的草莽书生,你们莫要欺我诓我。”

小厮有备而来,将一块名刺亮出来:“此物你可认得?”

李元山,蜀地元梦人士,时任台院文职御史中丞,官阶正二品。

蔡文生这下不敢怀疑,连忙拘礼认错:“小人粗鄙,竟不知真是李大人派人过来的,望二位不要见怪。”

“罢了罢了,尽扯些穷酸书生的礼节,酸死了,你且不要磨蹭,快些随我们过去交差。”另一个小厮脸上尽是烦躁嫌弃,待他并不算和善。

穷酸书生的礼节……

蔡文生心里一刺,忍不住的叹息,读书人的节气和谦虚有礼,在这些人眼中不足为道,甚至酸腐做作,亦或是因着自己是个普通百姓,无论做什么在他们眼中都酸腐不能。

他不敢怠慢,连忙又弯腰拘礼:“我这就随你们去。”

小厮仍是嫌恶:“磨磨唧唧的,看着都恼人,不知道大人为何要叫马车来接这么个木讷书生。”

蔡文生一言不发,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丰乐楼。

蔡文生跟着小厮,穿过大厅,又连着上了三楼,到了第四层,这一层人少,但内景更为雅致,错落的隔间,墙壁周围挂满名画名诗,珠帘绣幔灯珠闪耀,十分豪华,蔡文生被领进了其中一个隔间,内置圆桌一张,上面摆满花样不同的菜式,中间更是一座布置的华丽的插食。

李元山就一人坐在这偌大桌子边的任意一角,见他来,便遣退了将他带来的两个小厮,还有房内弹唱琵琶的艺伎。

“你来了?”李元山由为热情,“快坐快坐,菜都是才上的,热乎着呢。桌上有你喜欢的菜吗?没有的话你知会一声,我再叫人给你重新做。”

蔡文生看了看满桌子的菜,他连认出几个来都费劲,更别说爱不爱吃了,他都不曾见过,他吃的最多的就是外城的小吃了。

他摇摇头:“承蒙大人垂爱,小人不敢唐突。”

“客气了,”李元山并不是真的这般热情,也就随口一说,“你快些坐下吧,我们边吃边聊。桌上的酒是在曲院街那儿买的羊羔酒,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要是不喜欢,我再让这里的伙计再跑一趟台上,买些别的酒来。”

蔡文生受宠若惊,忙摆手:“岂敢岂敢,大人太过抬爱了,小生受不起。”

这一桌子菜少说也有几十两了,再去买台上的酒,他哪消受的起?

李元山笑的和善:“哪里,这不是怕怠慢了你吗?你也别站着了,快坐吧,你这样站着,传出去不得说我仗着自己是官,欺辱平民百姓?”

“怎会,”蔡文生落座,“李大人待人亲善,何来的欺辱二字。”

李元山满意的笑笑:“我听闻过你,你是关陇一带的有名人士,那里的府尹尤为严苛,历来关陇的贡生也是少的可怜,然你却是京兆府府尹亲自推荐给林海伦的解元,还说过你有状元之才。可惜……我不妨告诉你,今日朝堂上,尚书令已经将公卷之名公布,上面,没有你的名字。而我等皆为叹惋,尤其是中书令,现场唏嘘良久。公卷虽不为通榜,但林府举荐的便有不同,大多是会变成板上钉钉之事的。”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来:“那我与三甲是无缘了,便是进士出身也是好的。”

李元山听后更是大笑不止:“你啊,消息可真闭塞。昨日尚书令在朝堂上当即变革,承诺今年录取之人绝不过百,各地贡生,太学学子,世家子弟,哪一个不得挑出几个给予名额以保官家与各大臣的关系,怕是轮不到你。就算榜上真有你的名字,不为三甲,仅是出身,在教习馆做一辈子的庶吉士,这平洛城也没有能授予你的官职。”

“那地方……”蔡文生脸色越发白,嘴唇也止不住颤抖,“地方的衙曙长吏总是……”

“堂堂京兆府解元,又是官家钦赐的进士出身,竟只是个供衙门差遣的长吏,关陇的人不会觉得奇怪吗?官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你现在可是知道自己眼下是什么境况了?”

当头一棒。

蔡文生说不出一句话来,往来考取功名的举子之多,中进士的也不少,可朝中并没有那么多闲置或空缺的官职给予他们,有的人在家等了十年,都没能等到朝廷的授官诏书,就连谋得地方县令的长吏都是好的,好歹可以吃点官禄,主要官职都是留给那些名门望族的子弟的。

可又如李元山说的那样,官场上的黑暗,岂能随便传出去?他横竖是弃子无疑了,枉他勤能补拙刻苦读书,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小人……小人……”蔡文生觉得心里莫大的委屈,但他知道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委屈算不得什么,如此还搞得涕泗横流实在太丢脸,可喉咙深处就像被堵住一样,他忍的艰苦,眼眶泛酸,最后只得咬着牙说,“小人认命。”

李元山恨铁不成钢般叹一口气:“哎,你这孩子。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叫你来,可不是看中了你的才华,觉得可惜吗?”

蔡文生重拾希望般看向他:“大人何出此言?”

“你只需要在放榜后,在宣德楼跟前敲响登闻鼓,大声喊冤就好。”

“登闻鼓……那,那不是告御状吗?您的意思,是要我去告……告谁?”蔡文生颤抖着,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那个人。

李元山此刻笑的十分可怕。

“已辞文官太学博士林海伦,和尚书令林瓒,此二人笼络朝臣,扰乱纲常伦理,对寒门士子求官视而不见,此等祸害大庆之行,人人得而诛之。”

蔡文生低着头,不发一言。

林海伦是他的恩师,林瓒,是恩师的长女,更是林府如今的主君,这二人都是林府之根本,谁出事,林府都会垮掉。

他虽与林瓒无多交际,可他觉得,林瓒不可能是李元山嘴里说的这个样子。

他起身跪在地上,将额头贴着地面不愿起来:“这事小人做不来,恩师林海伦,还有尚书令大人,皆是品德高尚之人,小人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还望大人不要为难小人。”

李元山就知道事情不会如他所想的顺利,这读书人啊就是这点不好,不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非要抱着自己那不值一文的良心自我陶醉。

他起身踱步到蔡文生贴在地面的脑袋跟前,双手交叉至腰前,一改先前的亲和,态度一下子变得高高在上说道:“亏你还为那林府父女辩解,要知道林瓒可是手握着你们这些寒门士子的生杀大权,她大笔一挥,就是你们这些寒门书生的一辈子。她高风亮节不落世俗,那是她有那个资格。你呢,你若是做不了官,可还有活路?你老家那边是找当地的富绅借的钱给你来平洛科考的吧?你要是不中,哎呀,可怎么办才好。我听说你家里有个妹妹,正是待嫁的年龄啊,那富绅的儿子可是个有名的无赖。”

蔡文生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元山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若是击鼓,今后不管是兰台还是政事堂,甚至路监司,都有你的一席之地,希望你好好考虑。”

负手离去。

今天去喝酒了,我喝高了,我感觉我在飞,但我还是清醒的,就是无法克制住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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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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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干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