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

秦知白踏进屋里时是正午时分,如他所愿,他没遇见温岭。

客卧的窗关着,是他临走前忽然想起来关紧的,屋里没落多少灰尘,只透着点空气不够流通的闷。

温岭没进来过,一切都还是原样。没封口的水杯乖乖坐在桌上,走时里头仅剩的一点水早蒸发得不见踪影,空调遥控器待在床头他最顺手的位置,鼠标的摆放方位也没有问题。

完全挑不出差别的房间带给秦知白一种一切仍在正轨的错觉,也为他提供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心理基础。

到他真正遇上温岭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路灯齐刷刷亮起,温岭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在两条小道的交集处和他碰上,很自然地同他打招呼:出来买东西?

秦知白说是,就像从前他们的交流里会出现的那样。

温岭先他到了门前,取了钥匙出来开门。

秦知白一时无事可做。他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眼时间,先注意到对方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一只,莫名可靠,他会突然想要握上去。

但下一秒,这种可靠感的不靠谱程度就被验证了。

钥匙插进锁孔,左右摇晃却半天都没能拧动,温岭偏了头来看他:“我这把好像有点卡了。”

秦知白听懂了他的暗示,所以历史重演,这开门的任务到底还是落到了他肩上。

他鼓捣门锁,闲着的人就换成了温岭。

温岭问他:“今晚回来住吗?”

“嗯。”

秦知白出声回答的同时门也被打开,进门前他回过头,看见听清答复的一瞬间,温岭眼里多了些什么,也许是惊喜。它从温岭镜片下一闪而过,秦知白不能完全确定。

他只知道,自己中了一味名岭而性温的毒,毒理未知,只知道它的蔓延有如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间已然深入骨髓,一时半会很难彻底祛去。

重回宿舍住的这几天,秦知白每天要靠安眠药才能正常入睡,究其根本,除了想太多还有不习惯的问题。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段见到温岭的身影。

原来人不只能对药物上瘾、对一个声音上瘾,还能对一个身影上瘾。

真他妈有病。

秦知白告诫自己:会出现在他和温岭之间的,绝对不能是想念这样的情绪。

当面被人揭了马甲的事实一时比较难接受,自那以后他没再主动碰过和深夜通话有关的事项。

他没把造就这一切孽缘的座机号码从通讯录顶端除去,仍然将它留在原处,算作一种提醒。

秦知白后来想,人的记忆容量其实是个相对稳定的数值,不可能硬塞下太多东西。

像他夜里曾做过的那些梦,本质上归属于废品,占用宝贵的记忆空间纯粹是浪费,而在通话里的交流则类似于丢弃废品的过程,讲过了也就算彻底放下。

秦知白合理推测,自己先前和温岭通过话后失眠的症状能得以缓解,或许是因为终于能卸下防备,说些他平常不可能和身边人说的话,怎么说也是一种空间清理。

现在这个途经消失了,他自然会回归到之前的状态,哪天睡多半小时都值得庆幸。

秦知白已经不抱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期望,无所谓着时间也就随流水逝去,反正最近新开的药他也才吃了不到一半。

生活平平无奇,他和温岭之间仍然是那种不深不浅的关系。每每遇见,颇有种相敬如宾的感觉。

当然类似的词语不能乱用,他只是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词来代替。

他不会主动去招惹房东注意,但在周中的某个夜晚,反而是对方先发过来消息。

许久未见的猫猫头像和新消息一并跳出来,在他屏幕上圈出一片栖息地。

[还没睡?]

或许是怕他刻意忽视,后头很快跟上一句:[我看见你房间里灯还没关。]

温岭是他迄今为止有些交集的人里具有最令人舒适的边界感的一位。秦知白毫不怀疑,对方只是从客厅经过,恰好看见了灯光,而非他第一反应的特意观察。

不是刻意而为,他自然也没有反感的底气。

再后面就是邀请了。温岭问他,要过来坐坐吗。

后头还跟了个近来流行的期待表情。

显然秦知白不可能再无视这消息。

他琢磨着,或许也是个套话的好机会,于是没回温岭,径直去敲了书房的门。

——然后发现其实那门压根没关上,只是虚虚掩着,他指节抵上门板,门就非常自觉地往一旁挪去。

就好像笃定了他会光临。

秦知白走上前,见到桌后靠在藤椅上抱着平板的温岭。

夜已深,对方脸上却见不到多少困倦,见他进来,眼里流露出笑意。

他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

秦知白观察着四周,周围摆设和他前两次来时相比看不出差别,他嘴里跑出一句:“闲着也是闲着。”

温岭于是笑了:“我这里最欢迎闲人光临。”

从这一刻起,秦知白的套话大业开始了。

他同温岭没话找话,开始是求证一些c大内部的传闻,组会结束后听同组消息灵通的八卦头子说的一些神奇笑话。

像某某院领导新包养的小三是江城大学的在读研究生,又或者两校有哪两位教授是有恩怨在前的,偏偏交流活动时被安排坐在一起。

以及最近最为离谱的传闻,某学生为逃课竟不惜给自己立失心疯人设,只差一点就真被强制送到精神病院去。

出乎他意料,温岭人看起来清冷,实际多少也听说过这些,他甚至能听见更细节些的信息。

然后秦知白提起在最开始的那次通话里,温岭曾向他提起的,有关睡眠质量和大学生心理健康的某项调查。

温岭已经有很久没有过问他详细的睡眠情况了。当面见到时不说,在过去的通话里,尤其是最初的那两次,秦知白是记得对方曾认真询问过的。

“那个啊,”他这么一提,温岭也想起来,“项目里的社会调查已经到了后面分析的阶段,和数据收集没什么关系了。”

温岭甚至笑他:“你这么关心,怎么前几天不早些来问?”

秦知白开始慢慢习惯和他当面开些玩笑:“……老师你不如放我回去。只是线上聊天的话,我最近在用的模型调教得还可以。”

“那不行。”他调侃秦知白,“贵客难请。”

“对了,”某人装作不经意间提起,“老师是怎么察觉出我就是那个会定期打来电话的‘本校学生’的?”

“太凑巧了。”温岭说,“每次都是在你遇上意外状况时接不到熟悉的来电。”

“声音的特征还能有小插件之类的加持,而思维模式和用语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所以交流多了会有点怀疑……”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本来也没多确定。”

那就说明其实是在前几天的通话里才试探出来的。

秦知白没多起疑心。

还好,他想,至少温岭还没有发现那个最为难堪的秘密。

说话间,温岭从身后书架上取了几本书下来,郑重其事交予他,说是新找到的助眠工具。

秦知白接过来看,封皮上作者下方还带了相同字体标注的译者,书名也起得正经,更倾向于学术研究汇总的类别,不用翻也大致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形。

因为艰涩难懂,所以看多几眼就会泛起困意,说合理其实也合理。

秦知白哭笑不得。

他不可能真安下心做自己的事,又怕引起温岭注意,视线没敢飘得太远,最后落在桌上一方小巧砚台上。

那砚石整体呈青灰色,灰中又隐隐显出点蓝,实在很难不惹人注意。

温岭注意到他在看什么,伸手将东西往他这边推了推,顺带介绍几句:“老端砚石。”

“家里传下来的老古董了。”

砚台笔墨之类物件更多同文人雅士沾上关系,秦知白并不了解其中讲究和工艺。

温岭既推过来,他也不客气。凑近了看,砚台四角各雕有游鱼,鱼目皆是镂空状,表面磨得光滑,其实观赏性大于实用性。

造这砚台的工匠手艺精湛,秦知白猜他耗的料不多,切割时掉下来的边角料里也许都挑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

然后他忽然想起某天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有关玻璃、水和石子的诡异比喻。

人们身上各有各的特质,若要他凝炼出温岭身上的,在搜刮出能勉强对应的概括性词语前,秦知白会先联想到水。

一泓时常平静、偶尔流动的清水。

细小的石子投进水中,如果力道控制得当根本不会发出多大声响,顶多面上泛起两圈涟漪。

活水包容,等各种动静消失,一切仍旧是先前模样,瞧不出任何端倪。

而与他相对的另一类人,如果要求一一对应,说是混浊的黑水太难听,比作玻璃倒还算恰当。

一颗石子砸过来,玻璃表面会出现裂隙,会有碎裂的清脆声响起,更甚者直接破裂粉碎,二者不能共存,伤人伤己。

秦知白随手翻了几页,没能将纸上内容看进去。

这年头除了真正的文字爱好者和成日同典籍打交道的部分学者,没有谁还愿意看厚重的纸质书籍。

现在他手上正躺着这样一本存在,沉甸甸,份量不容置疑。

纸上是密密麻麻排列的黑色字体,大标题表明这里主要论述失眠成因,秦知白闭上眼睛。

他给温岭发好人卡:是个好人,但没有必要和我靠得更近。

然后秦知白终于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害怕给对方带来厄运。

那其实是根深蒂固的、一直都存在着的想法,只是到今天,它才第一次有了能应用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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