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7

早高峰时间,秦知白在地铁上收到一条气象局的推送:

台风“厄洛斯”将向西偏北方向推进,强度继续加强。预计三日内沿海市县有暴雨到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请市民注意防范。

江城如其名,江流穿城而过,流经市郊,最后在邻市汇入海里。虽然并不直接同海洋相接,但从地理距离上看勉强也算沿海的区域,每年总会受那么几个台风影响,本地人早习以为常。

其实秦知白清早起来已经知晓了这消息,从他房东那里。

温岭和他提了一嘴,说有台风要来了。今年比较反常,若是放在往年,这时候不会才是第一号台风。

秦知白滴水不漏地答:难怪前几天大热,原来是台风将至,云层都被吸附过去,遮不得阳光。

天气热,人也跟着焦躁。市区内中小学多已经放假,岑尧的母亲和他联系,说暑假报了辅导班,再加上夜里的辅导负担太大,暂时不考虑续课时。秦知白的家教生涯因此中断。

他倒也乐意先放下这种谋生手段,临时投了律所实习,一周过去也算适应得不错,多亏他习惯在人群里假装正常。

正要往工作地点去的秦知白稍弯了腰,边系鞋带边继续和温岭闲聊:“其实我害怕台风。”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话一出口,秦知白便觉出不对。但木已成舟,他要再将话收回也已经来不及,顶多虚空扇自己几巴掌。

秦知白没想到的是,温岭的脑回路今天稍微出了点问题,和他一样不正常。

他说:“那,抱一下?”

温岭仍然沉迷在以幼儿园为背景的角色扮演游戏里不可自拔。

秦知白僵硬着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而后,当他在地铁上因为过于无所事事而回想起这个场景时,却突然疑心那其实只是自己的臆想。

这样毫无逻辑的回答不像是会从温岭口中说出的话,秦知白复盘,也许温岭根本没出现在客厅里,一切的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律所没有能闲下来的时候,秦知白无暇再管。到傍晚,将近正常下班时间,带他的律师恰恰接了新案子,要他去领打印的资料,其实明示了加班。

秦知白匆匆穿过走廊,见到玻璃窗外将整座城市笼罩在内的橙色天空,再路过时天际已被染得偏红,高层外立面反射金光。

台风就要来了。

忙完已是七点过,市区飘起雨丝,写字楼离地铁站不远,秦知白懒得撑伞,只是看零星雨水落到裤腿上,霉菌生根发芽。

他在人行道上走,其实又在走神,差点没踩到地面上蠕动的一团。

——什么东西?

秦知白停下脚步细看。是只被抛弃的小猫,咪咪呜呜蜷着身子,看着是快死了。仅剩的力气不好好存着多撑一段时间,反而拿来叫唤,实在蠢得可怕。

秦知白在路旁蹲下,两根手指堪堪将它脖颈围住,其实只要加一点力就能轻易掐死它。但他今天很懒,并不打算这样干。

小猫身上温度很低,冻得直哆嗦,他摸了一会,还是决定带它到暖和些的地方。

他给自己写判词:同情心泛滥,傻子一样。

秦知白记得百米开外即有一家宠物医院,他抱着猫,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走了会,果不其然见到挂在门前的牌子,“营业中”,里头灯还在亮。

他推门进去问,前台的员工见了小小的猫儿也无奈:“太小了,不好弄。我们给救助中心留的位置已经满了,塞不下。”

秦知白低头看了眼眼睛眯着的幼猫,仍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上任何可能的变化:“那就算了。”

“欸欸帅哥你等一下——”前台见他转身要走,忙喊住,说我们这里是收不了,但可以先帮忙清理毛发,做些基本的检查。

小猫被抱进更深处的房间,很快又被带出来。前台口罩上方的眼睛弯成月牙,再将猫还回来时还附赠了个纸箱:“没有大问题,可以抱回去好好养。”

秦知白谢过她,接过纸箱往外走。

带着这么个活物,公共交通是不用想着坐了。要回住所,路途不算近,秦知白只能选择打车回去。

“麻烦。”

他寻了能避雨处站定,伸手去碰小猫鼻尖,自说自话:“……就叫你麻烦算了。”

小猫呜一声,缩了缩身子,不再回应他。

雨天路况差,车也难打,最后终于有师傅接单,过来也还需要一段时长。

等车来的间隙,秦知白翻出签合同时留下的联系方式,拨通了温岭的号码。

住在不属于自己的房屋里,他要带只猫回去,至少也该先和房东知会一声,征求过意见再谈。尽管以他对温岭的了解,对方拒绝的可能性不大。

他没多想,电话拨出去,温岭很快接起来。

“老师。”

“……你介意屋里多一只猫吗,”秦知白盯着路对面发廊门口的三色灯看,“路上捡到的,比手大不了多少,暂时找不到能收它的地方。”

就一个晚上。他补充,说小东西不闹腾,也不会叫唤。

其实是因为快死掉了。秦知白没把话说完。

温岭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毕竟从没在这个时间点接过你的电话。”

他沉吟片刻:“……如果实在找不到人收养,暂时养在我这里也可以。”

“我还算有经验,多少能帮得上忙。”

秦知白顺着他的话往下:“老师以前也养过猫?”

其实是明知故问,温岭已经给过答案。

但对方仍然认真对待他的疑问,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秦知白想,没有例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你放心好了,”温岭说,仿佛知道他会在意什么,“我还在开车,等下刚好从门口宠物商店过,顺路去买点羊奶粉。不是特意。”

通话被挂断,秦知白不过正常眨了眼,灵魂就飘起来。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想,默认自己是过路行人中最特殊的一缕,四处晃荡。

飘在半空的秦知白看见自己在公交站台等车,看见站台背后许久未经修剪的绿化树,然后注意到站台雨棚上铺满的落叶,黑的棕的黄的,和雨水混在一处,也许还有泥沙。

然后他试图往前飘,去看远处停在路口等红灯的轿车是否是打车软件给他自动匹配到的那辆,但没能看清车牌号码。

秦知白的漫游本还该继续,神智却被温岭最后那句话给扯回来,不得不中断。

他低头看,地图上交叉的几条红线,车还堵在两个路口外。

解离刚发作过不久的缘故,他并不清醒,思考能力近乎于零,却仍逼着自己去想:温岭在强调什么?

不是特意。

上唇下唇相碰,秦知白无意识地跟着念,好像就在对方不经意说出这话的现场。

等专车赶到,他恢复正常,和司机交涉几句,一人一猫在后座坐下。

下了车他又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抱着纸箱,精神紧绷着,从下车地点一路走到小区门房,最后终于见到住处熟悉的灯光。

他收了伞,雨水滴滴答答汇进砖缝流到低处,门前灯光一照,水面上大片的扭曲光影,里面有另一个模糊不清的他。

“知白。”有人喊他。

秦知白抬头,温岭正倚在门口,腕上怀表同样反着细碎的光。

那人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却对此毫不提及,只是站在那里,和他说着欢迎回家,像开玩笑一样。

感情的变质也许只需要短暂如一个呼吸的间隙。在这个瞬间,秦知白忽然非常、非常突兀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想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只独属于他。

占有欲一旦站到台前,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像吸附了空气里的所有水分。只怪雨天湿度太大。

秦知白进了屋,羊奶已经温好,温岭从他怀里接过纸箱,将小奶猫拎起来看,是毛还稀疏着的橘色的一团:“很好。不是好动的狸花。”

他见温岭拿不知从哪得来的注射器尝试给猫喂奶,动作熟稔,然后又问:“驱虫做了吗?”

秦知白卸下身上东西,一面应他:“宠物医院的人说还太早,才一个多月大。”

他回来时正好赶上雨最大的一阵,下了车雨也没喘口气,依然在下。

雨太大,风斜着刮,秦知白单手撑着伞艰难地走,到底短袖裤脚都湿了半边,衣物染成深色,分外显眼。

温岭于是提醒他:“不去洗澡吗?小心着凉。”

秦知白恍惚间想起,他刚搬来时,有一回也是这样。他淋了雨,而温岭那时明明还和他没有多熟悉,却能自然而然说出关切的话。

才过去多久,他和温岭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和温岭接触得多,秦知白渐渐适应了这种相处方式,戒备心被收起来一点,不再有过分的别扭和不自然。

这回他倒不觉对方啰嗦,收了衣服往浴室走,毕竟也到了平日洗澡的点。

十来分钟过去,温岭才看见他从屋里出来。秦知白身上装束已换了,表面云淡风轻,其实还是挂念着捡回来的小生命,眼神直往垫了棉布和衣服的纸箱里瞟。

也许是他看得太直接,察觉到落到身上的视线的存在,秦知白朝他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温岭偏过头,佯装不在意,其实心神仍留在在刚才所见的画面内。

秦知白刚洗完澡不久,从浴室里出来,湿发应当用毛巾简单擦过了,没再不停往下滴水,但鬓角还是有零星水滴偷偷往下溜。

他看着秦知白用衣服随意拭去那点水,衣摆被扯着往上带,下方即露出精瘦的一截腰身,莫名勾人。

他暗自感慨:也许自己是老了,年轻人的身材果然容易让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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