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凌晨三点,秦知白准时从浅眠中醒来。

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平稳,封乾应当睡得正香,他翻了身,手指摸到枕边一板硬物。

铝箔包装受到挤压,发出细微声响,秦知白把它拎起来,黑暗里能看见的只是一个模糊的长方形,内容物似乎都不存在。

……阿普唑仑。要吃吗。

这是上月新换的药,作用时间更长,但相对的,副作用也要更大些。

他在各种考量中清醒着度过了半个小时,分明已经拧开了水瓶盖,想到愈发见弱的药效还是作罢。

到外头开始有稀疏鸟叫,环卫工的真葵扫把划拉地面擦出尖锐声响,秦知白仍然没能睡着。

他在浅眠与清醒的交替里沉浮,某一刻忽然想起来,四月中旬自己曾去过市里那家名气最大的三甲医院,不是惯例的复诊,只为他不断往失控方向发展的失眠症状。

门诊楼是栋有些年头的灰白建筑。消毒液的气味在走廊里扩散,循环往复浓淡交替,他对面坐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对着几张贴在灯箱上的片子看上许久。相当经典的问诊场景。

“CT也显示正常,可以排除生理方面的原因。”

“我是觉得心理因素占了多数。”对方道。然后他叹气,说如果你不够坦诚不想去真正面对导致你失眠的原因,治疗就永远不会有进展。

秦知白说:“好的。那开点安眠药给我吧。”

那医生已经和他相熟,知道奈不了他何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阵敲,又抬起头问他:“对了,最近失忆的症状怎样?”

也就那样,不好不坏。秦知白说。

他是油盐不进,会把医嘱当耳边风的那类病人。能治则治,无药可救也就算了。

-

秦知白清醒着在床上躺到了八点。

周末空闲的时间大把,他处理完一些可有可无的工作,然后坐上前往房东家片区的地铁。

会决定出去租房住纯粹是出于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那时在医院里,他的主治曾这样提议,说可以试着改造入睡环境,让它趋于舒适,或者干脆换个地方休憩。

“……有些人睡不好,很多时候还是潜意识里缺乏安全感,尤其是对失忆患者而言。”

他听见对方停顿片刻,多半是觉得棘手了:“但你……我不敢打包票。”

“有条件的话,还是试试看能否改善吧。”

秦知白说不上信不信这话,只是岑尧家离宿舍区太远,他夜里给岑尧上完课回去终归麻烦,眼下需要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他把这套说辞重新拎出来罢了。

他在租房平台上逛了数十天,费了点力气总算捞到一套合适的一居室。房子临近地铁站,有公共厨房,租金又相当合理,唯一特殊的是备注那里添了句有些要求需要面谈。

房东的联系方式附在页面底部,秦知白添加后对方很快通过,自我介绍说他姓常,如果想看房要提前联系,他只有周四到周六有空。

常先生和他见面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是房东。”

其实从他们进门时对方手忙脚乱半天找不到鞋套,最后还得寻求线上援助也能看出来。秦知白从他外放的语音里听到常先生全名常舒勤,和房东关系熟稔,不是什么吃中间费的黑心中介。

这是隐在小高层住宅区里的一排洋房中间的某座。

房子有些年头了,外墙上贴着的红砖换过一次,阳光下锃亮如新。屋外花树繁茂,屋内装修风格细致而不繁复,家具式样繁多,摆在一起倒也还算和谐。

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打理过,客厅茶几上落了层厚厚的灰,好在还没有霉味。

常先生走在前面,向他介绍基本的空间划分。秦知白一只耳朵听着,更多关注整间房屋的装修和水电的细节。

“这一套房我们还没有完全完全租出去,”姑且可称为房东代理人的常先生说,“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那暂且就只有你一个租客。”

“……忘了说,房东也住这一片,就在这一幢对面,实在有急事的话可以找,他那边格局也是一样的。”

秦知白点头表示知晓。他们走过一楼的玄关厨房客厅卫浴,路过另外一间稍大些的卧室,最后走进客卧。

室内的装修风格和客厅大体一致,摆设简单,不过一床一桌一衣柜,算上两个实木床头柜,外加一个面积小些的浴室隔间。

秦知白的目光停在一旁的衣柜上。

他有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大的衣柜了。旧式的木制衣柜现今已在市场上少见,翻遍江城几家家居批发市场也不见得能有现货。

木制的家具有种天然的魅力,他的视线像是沾了胶水,半天还黏在那里,而常先生终于开始说他那些特殊的要求。

“房东人好说话,你们相处应该没有问题。”

“但有个要求,”常舒勤说,“可能隔几天要帮他拿一回寄过来的东西。代收点和信箱都在后门附近,步行过去就可以。”

秦知白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地铁,恰好他来时经过,这片小区离地铁口最近的正是后门,代人拿些东西也是顺手的事,显然他没有理由拒绝。

这样的要求少见,秦知白猜屋主或许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有着看报之类老年人更钟情些的爱好。

照这个逻辑推下去,会找个租客也不是不能理解。孤寡老人想有人帮忙跑腿,偶尔陪着说说话,再正常不过了。

但下一秒推门进来的人影完全推翻了他的猜测。

来人白皙指节搭在扶手上,转着轮椅进门。

隔着午后自然散进室内的光线,秦知白见到一张清俊的脸。那人生得儒雅温润,肤色冷白,白衬衫收束腰身,两种不同的白映衬着,倒显得他脸上还有些血色。

秦知白猜不出他的年龄,但大概理解了常舒勤说的“房东人好说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生来就带着独一无二的亲和力,眼下进来的这位也是如此,但他坐在轮椅上,周身气质由此发生微妙的转变。

轮椅这种器具一旦出现,脆弱易碎的印象就很难忘却了。

那张脸上除了温和没有别的什么情绪流露,秦知白看着他偏头,扶正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向站在房间内的两个人看来。

对方礼貌性地朝他笑笑,说:“你好,我是温岭。”

常舒勤似乎也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甚至小声念了他几句,说你怎么过来了。他们打过招呼,温岭稍稍解释一句:“骨折恢复期。”

……原来代拿快递信件之类的是因为他行动不便。会托人负责房屋出租的事务大概也是出于这个缘故。

秦知白表示理解。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秦知白迅速消化了自己对面坐着的是某位C大的讲师,并且很可能是他未来一段时间里的房东的事实。

江城是座不太大的省会城市,高等教育的桂冠上无非两颗明珠,C大和江城大学。

教育资源有限,这两所学校常常要撕下脸皮来争抢,于是本市多年前就有了C大和江城大学势不两立的传闻,学生们走在路上总是相互看不对眼的。

教授们多多少少也听过这种说法,所以自然而然地,当秦知白介绍自己是江城大学学生的时候,他听见温岭轻笑了一声。

真巧,对方说。我们学院和江城大学今年会有合作。

话题戛然而止,为了预防冷场秦知白只能先开口。

他其实很擅长类似的社交。不需要附上真正的感情,随便挑个话题动动嘴皮子扯扯嘴角演个笑的事,表面上就显得亲近了。

对方比他年长,直呼姓名显得不够尊重,喊成房东又太过生疏,秦知白没再多想,直接挑了最简单的老师作为称呼。

——他本就是大学教授,喊成老师总不会出错。

他问温岭:“……老师自己也住在这边吗?C大应该也有分配的教师公寓……?”

温岭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他说这一片原先是我祖父在住,有二三十年历史了。

“去我那边坐坐?”他温声向秦知白发出邀请,“刚好可以签合同。”

-

秦知白推着轮椅,在另一栋小洋楼里多转了一圈。

由真正的主人带着看,中西特色交融的墙饰、博古架上摆着的古董和年代感浓厚的桌案都染上明显的生活气息,屋主的生活态度清晰可见。

坦诚地讲,秦知白对这里还是有些好感在的。

黄昏来临落日西斜,彼此有意建立起房东和租客关系的人来来回回多交流了些信息,最后他们停下来,温岭问他:“先签三个月的合同?”

秦知白说没有问题。他也不打算长住。

合同很快拟好,黑字密密麻麻排在纸上,只有甲方乙方后面还留有空白。

温岭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他先签了字,秦知白接过刚蘸完墨的钢笔,也添了名字上去。

然后某些关系就此确定,白纸黑字红印汇聚一堂,剩下的工作交由常舒勤处理。

温岭摇着轮椅进了房间整理东西,秦知白还在考虑是不是该客气几句然后告辞,先被那位保镖一样的常先生喊了过去。

隔绝厨房和餐厅的玻璃门被推到完全闭合的位置,门内是用于烹饪的空间,四角不过常见的厨房电器。

架上绿萝新叶朝四周舒展,锅碗瓢盆码得整整齐齐,一应用具都笼在静谧放松的氛围里。

他们在厨房的角落站定。

对方手指捻着绿萝的叶片,视线半垂,没正眼看他,半晌方开口道:“我和温岭认识二十多年,……有个私人的请求要拜托你。”

秦知白回以询问的眼神。

常舒勤尽量放缓声音:“……有些事情他现在不太方便做的,如果来找你帮忙,请你尽量不要拒绝,就当看在他还是个伤员的份上。”

“上个月他刚出院,提起那一栋要出租的事,其实我更倾向于再找一段时间的护工……”

秦知白面上听得认真,心里想的却是原来他才出院不久,看着却像完全适应了轮椅出行。

常舒勤:“我劝不住,既然你们都同意也就算了。”

秦知白微笑:“我会的。刚好之前也有过照顾伤员的经验。”

他脸上表情真挚,不似假话,常舒勤姑且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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