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未归的当夜,周寒桐就心有不安,觉得依她柔顺的性格,应当不会随意在外住宿。
但是思及温歆是个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他又自为温歆找到了理由。
今夜毕竟是难得的上元之夜,许是她看街市花灯的热闹看花了眼,一时流连忘返,这才耽搁了返回的时间。
怀剑峰如今只剩了自己与她两人,就算是过节也显得寂寞。
小师妹因着资质原因,与门派中其他人又不怎么亲近,一日大半时间不出门,只逗逗猫、看看书,若是她能趁着元宵节在凡俗界玩得欢喜,没什么不好的。
周寒桐俯下身,将懒懒蜷在桌上的紫雷猫抱起。
已经习惯温歆轻柔手法的猫儿不满地咕噜一声,竖瞳瞪向周寒桐,显然是嫌弃周寒桐抱得不舒服。
“好哇,让小师妹养着你,不光胃口养叼了,连抱一抱你都麻烦了。”
周寒桐在它下巴轻轻一挠,笑骂道:“我让你在她身边是为了护她周全,结果劳她每天费心费力照看你,去凡俗界倒是不带上你了。”
紫雷猫理也不理将自己养大的主人,猫瞳不再看着周寒桐,而是挥着爪子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坦的姿势。
像是在说明明周寒桐没能劝说温歆带上自己,现在还归罪自己根本无理取闹。
“她怕人多将你挤着了,执意不肯带你。”周寒桐轻叹了声气:“倒是真宠着你,只是却达不成我将你赠她的目的了。”
话归如此,他其实不很担心温歆的安全。
毕竟除了紫雷猫外,温歆还有不少防身手段——且难得出去一趟,去的只是普通的小城,不见得就会遇险。
然而至次日,周寒桐午膳时来到温歆的住处,发现房间内依然冷冷清清,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他顾不上其他什么,甚至没与下午相约要见面的修士打声招呼,就直接驾神行舟离开了宗门,去往温歆向他说的城镇寻她踪迹。
街市上已不剩什么节日气氛,回归了日常叫卖商品的喧闹。
周寒桐匆忙间没有刻意伪装自己,在城外下了神行舟,甫一进城就招惹了许多目光。
如今世风颇为开放,女子若是见了心怡的男子,都可主动上前询问是否婚配。
他出彩的容貌显然就博得了几位姑娘的青睐。
只不过在他取出留影珠,向人一一询问是否见过温歆时,那点旖旎情意就消散了。
留影珠乃是仙家手段,仙凡殊途且不用说,他为温歆焦急的神态就已可让其他女子止步了。
然而昨夜出游的人实在太多,没谁还记得模样娇俏却称不上绝色的小姑娘。
周寒桐面沉如水,周身气压极低,甚至引得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都凝结几朵雷云,阴阴盖过太阳。
所幸在问到位闲看着自家纸伞摊的婆婆时,他终于得了些线索。
节日就会经营卖花灯的店主婆婆凝视着留影珠上温歆的笑颜片刻,旋即望向眉目艳丽的周寒桐,哑声问道:“这位姑娘是仙师什么人啊?”
如果是道侣或所爱一类的,她便不答了。
“是我小师妹。”周寒桐听出她的话外音,急急答完,拱手拜道:“我师妹她性情纯然天真,难得离开宗门一趟,却失了踪迹,若您知她下落,烦请告知。”
“使不得。”婆婆怎么敢受仙家修士的礼,忙开口道:“昨日她与一位模样出众的公子共来我处买灯,仙师如果寻不得自家师妹,不如问向她的爱侣。”
“谁?”周寒桐茫然不知店主口中所谓温歆的爱侣是谁。
他从来没见过温歆与男子亲热,同辈异性中关系最近的也就是自己与秦君幽,如何竟冒出来个什么爱侣来。
店主却惊异道:“仙师不知自家师妹恋情吗,她昨日与爱侣情难自禁下甚至相拥在大庭广众,显然是情笃的一对。”
她在周寒桐面色难看的沉默中,就已经脑补完一整部戏码——不被师门亲朋所容的恋情只能不见光地生长在幽暗角落,终于在上元之夜旁若无人地绽放了一次。
店主被自己幻想出的一段缠绵爱情感动。
虽然知面对的是寿岁不知几何的修仙者,但还是拿捏着过来人的口吻劝道:“仙师大约不曾尝爱情滋味,爱情这东西只有当事人可以做决定,旁人都不该横加干涉。”
周寒桐彻底陷入了混乱,一时竟犹疑是否温歆真的有位倾心相许的爱侣,只是不曾告诉过自己知晓。
然而,他真正不知晓的是温歆此刻正在驻扎漫幽城的鸿羽宗据点,准备给他写信。
*
鸿羽宗在外设立的据点自然有手段能直接将信传回宗门。
只需要一个盛装信笺的赤木盒就行。
不过盒子用过一次后就会失了灵性,再要寄信就需要更换新盒,虽然一个赤木盒的价值并不高,但掌事的周寒桐仍然规定了鸿羽宗门人寄信的规矩。
为宗门执行任务的门人不用计数信上多少字,需花费几个木盒装信都行,如果有需传递的物什,也专门有定制的大盒子。
毕竟他们需要交代清楚任务执行的状况。
传递给周寒桐后,他也好立刻直接指示他们下一步怎么做。
至于其余的情况,就需要看身份了。
“从前不曾见过师妹。”被遣派驻扎在这里的男子接过温歆的身份牌,确认她的确是鸿羽宗门人后,就下意识以为三灵根的她该是新入门的记名弟子。
因而他向温歆讲明据点寄信回宗门的规矩,表示自己并非专针对她一人。
按照规矩,掌门弟子的身份有所不同,他们的性格多半也不会无事闲传话,所以可以用大木盒,写完自己想写的一切。
长老的弟子就差不少意思了,能用的木盒只巴掌大小。
至于记名弟子,若没有什么要紧事,分给他们用的赤木盒就十足的小巧,仅仅一指宽长,用来留字、然后存放赤木盒中的纸张约莫也就只能书写不足百字。
温歆本就只想给大师兄报个安,让他不必担心自己的处境,并不是要向他求援,所以没有戳破自己并非记名弟子的事。
毕竟门人并非都知新任掌门弟子是三灵根的资质,温歆也不大愿意叫他们知道,怕他们向大师兄申辩不公,坏了师父的名声,也给大师兄添麻烦。
身为记名弟子,她得的信纸只尺长,显然不足够讲明白来龙去脉。
而且真要是告诉大师兄自己要和程烨去反追踪魔种,还要引发大师兄不必要的忧心。
因此斟酌过该如何下笔后,温歆只留了一句话:“路遇友人,须臾不得返,师兄安心,事了即归。”
将信纸叠好盛装进赤木盒里,递给负责据点的同门,温歆道:“有劳你送回,多谢。”
“不是什么难事,师妹客气了。”
同门笑着将赤木盒放在身后雕刻有奇怪图纹的台座上,向温歆道:“我也就只是替师妹你激活赤木灵性罢了,举手之劳。”
台座上的图纹亮起,将木盒笼罩其中。
具灵性的赤木散发的浅红色光渐暗淡,当红光完全消失,图纹便不亮了。
替温歆传了信的师兄展示般地将失了灵性的赤木盒打开,放在其中的信笺已经不见了:“看,就是这么简单。”
温歆看过他传信的全过程,似有若悟,问道:“师兄能允我看看台座上的图纹吗?”
传送信笺的手段并非什么隐秘,稍大些的宗门都会种植赤木用这个法子传信。
图纹简单刻在台座上,并非不能给人看的东西。
因此听过同门师妹温歆的请求后,他欣然侧开身:“师妹若是对这些感兴趣,可以求寒桐师兄将你也指派到咱们分布其他城的据点去。活计清闲,还能算作门派贡献。”
温歆颇专注地看着图纹,没太仔细听他的话,只下意识点头应承。
她右手指尖在左手手掌试着描摹了两遍,莞尔——她猜的没错,这就是个蕴阵法内核的图纹。
赤木是构成这个传送阵法的重要材料,若是没有它,阵法不完整,自然就不能激活。
然而在温歆看来,费时间精力打造大小不一的赤木盒就多此一举了。
只需要对阵法图纹进行修改,将阵法“传递盒中物”的目的改作“传递”,就算是拿零碎的赤木屑来充当阵法材料,也一样能够成功。
温歆已初有改动的思路,想着回去后就向大师兄提起,与同门道谢告别。
然后她就在程烨的陪伴下离开了鸿羽宗的据点。
程烨一边引着她往百宝阁去购置阵法材料,一边笑语向她,说起先前她在信笺上对自己的称谓:“温道友已然视我为友人了呢。”
小姑娘听到程烨说的话,错乱了脚步,想起昨夜梦中与他同游的欢喜,心中浮起淡淡羞意。
大约她也觉得独自一人逛灯市寂寞,想要有人一同分享她对灯市热闹的喜爱,否则梦境中不会多出陪同自己的程烨来。
轻抿起唇,她犹豫一会儿后,还是直率道出自己心情:“称你为友人是为了让我大师兄安心,但我也的确想要与你结缘,只是还没有问过你是否愿意。”
修仙者不比凡人交友便交友了,一旦结缘成为友人,互相之间产生羁绊,往后修炼上都会受对方的状态影响。
关系越近,影响越深。
温歆在宗门内与他人不太亲近就是自知自己资质差,主动交友可能拖累旁人修炼进益,干脆不结缘,保持相识的状态就好。
只是对很关照自己的程烨,她不太想只是萍水之情。
小姑娘偷偷抬眼,打量他听过自己话后的神色。
程烨没有立刻答允,温歆便误解他是不知该如何拒绝,压下心中一点难过,主动道:“程道友如果不愿意,不必为难,尽可以直接开口,本就是我提的突然。”
“我愿意。”程烨听她有反悔的意思,连忙道:“我方才是在想,往后咱们该用怎样亲昵的称呼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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