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证明,确是如此。
在那个所谓的张郎君被架出去以后,只听得“嗡”一声。巨大的莲花自藻井绽放。接而,在顶层姑娘的嬉笑声中,缀着点点繁星的帷幔被从绸缎的间隙中放下。其触地以后,藻井的莲花随之谢落。
方不知敛下眼眸,拂去落到茶盏旁的花瓣。
几乎是在再扬起的瞬间,花瓣就散为了金色的光点。他触到光点的手指还传来些许痛感。
方不知低下头,看着左手食指的指尖燃起的火苗,沉默片刻后御气将火苗掐灭,但指腹上仍余下了点焦黑。他向一层看去,那些身怀修为的护卫都默契地站在了绸缎的遮蔽之下,而其他普通人对此没有丝毫的反应。
“相信各位客官花银子进来不是听我废话的。”
婉约发簪上的珍珠轻碰,眼波流转:“所以,我们直接进入第一个环节,赛诗会。今天的诗题,迎冬。”
话毕乐起。琴声细腻如雨露滋润,笛声轻盈如微风徐徐。琵琶在新曲中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它时而委婉如幽泉苍凉、泉水叮咚,时而又高扬如银瓶乍破、刀枪相碰。
由乐声织成的风景画下,神情狂热的人们在帷幔旁浓墨重彩地挥下一笔接着一笔。
“霍郎君。”
方不知嗅到了种截然不同的香。
紧接,一位素衣少女在他的对面坐下。她生得明眸皓齿,似清水脱出的芙蓉,和望月楼的布置格格不入:“霍郎君初到我这望月楼,感觉如何?”
方不知没有说话。
素衣少女倒也不在意,撑着下颌莞尔接道:“唐雾敛。”
方不知停了一会儿:“唐...姑娘是沧州人士?”
唐雾敛微微愣神,旋即蔓上笑意:“不愧是云游多年的霍郎君,果真见多识广。”
她放下手,上身前倾,灼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方不知脸上的金制面具:“不过这样也让我更加好奇,郎君的师傅,究竟是何许人也。”
沧州地处偏远,终岁严寒,且灵气早已因近当年鹤衔君斩三尸登仙道之地而枯竭,故而鲜有仙门居此。方不知唯一知道的一家,就是以医术闻名的沧州唐氏。
医修与其他修士的气海不同,境界也通常不能相提并论。但唐雾敛的本事也绝对不一般。
他翻开手掌,左手食指指腹上灼伤已不着痕迹地消失。唐雾敛也没有遮掩,收回自己的气后,眸中笑意更深。
方不知平静地看向对方:“一介散修罢也,不值一提。”
唐雾敛重新坐直:“我可不觉得能教出霍郎君这样出色的天才的人,会是什么寂寂无名的散修。”她歪过头:“不过,若是郎君实在不想说,我一柔弱女子也逼不得郎君。”
她站了起来,随意地倚在栏上:“我也不想遮掩我的来意。我就是好奇,郎君在外多年,怎么一回来,不去像其他商贾子弟那样巡巡自家的商铺,反倒是马不停蹄地就来了我这望月楼?”
在方不知坚持要亲自来望月楼一探之时,老翁就细致地同他交代过这些基本问题。他抿了口茶,缓缓道出了准备好的答案:“在外久闻花魁芳名,今日恰逢雅集,欲来一睹其容。”
出乎他的预料,唐雾敛哑住了。她的嘴唇翕张,顿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方不知有些不明所以。
他观察过,上京人约是对花情有独钟,男女皆好以鲜艳花朵作为头饰。他觉得自己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但与唐雾敛一样,阿秦在听到老翁教他这样的话术后也露出过同样的表情。
“好,好。”唐雾敛掩嘴道,“郎君消息灵通,还真是来得凑巧。打茶围以后,蓝姑娘便会登台献曲。若没有今日那位特别的客人,按照蓝姑娘平日里的秉性,可都是在闭门谢客,不轻易见人呢。”
她拱手后退,神情玩味:“既是如此,不叨扰郎君了,郎君慢用。”
一曲交响恰在唐雾敛离去后唱到尾声。最后一丝琵琶声散尽后,落地的帷幔被陡然收起至高层。
有人着急地跳脚,想要将帷幔扯下:“我还没有写完!”
婉约将垂落的发丝绕到耳后:“这位郎君,我们望月楼的规矩历来如此。您若是觉得楼里闷了,我也可以让人像送张郎君那样送您出去吹吹风。”
跳脚的那人憋红了脸,兴许是因为前者“珠玉在前”,悻悻地回位坐下,只敢闷声对着无辜地笔杆发着脾气。
婉约气淡神闲:“那么,还请各位稍候。姑娘们会从各位的诗作中评出当之不让的魁首,再择取优秀者共同进入下一个打茶围环节。”
笛声再起,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将两块鸳鸯屏风搬上了舞台。随后又陆续抬上些桌椅。
娇俏的笑声由高至低,脂粉香愈发浓厚。舞台后方的纱幕被掀开,屏风后多了几道婀娜的倩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时,阿秦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郎君。”
阿秦弯着身,眼珠子咕噜转,像是努力着想要为目光划开绸缎的遮掩,送到更上方的楼层去。
“我被那贪婪的小家伙摆了一道。他以为我要找的是我的什么仇人,嫌我给的太少,消息只说了一半。我方才再去追问后他才肯告诉我...”
“那个人其实早就已经到了,就在他亲眼看着蓝盈盈将他领入了这望月楼。我猜他现在就在楼顶花魁的房间。”
方不知一怔,暂时顾不得其他古怪之处,立刻想到了先前感受到的来自顶楼的灵力波动。
那个人还在这里。
也就是这么下意识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一道人影从空中急速坠下。
“轰——”
装饰的绸缎与花灯被扯下,屏风被砸倒。与此同时,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上方突兀响起一道惊恐的男声:“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哐哐哐”,像是有重物砸在木板上。
而落在舞台上的那人正是方不知之前见过的郑进。他的身体折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口吐白沫,不断抽搐,惊得本在屏风后的姑娘与台下的宾客四散而逃。
方不知眯起眼,他的右手虚握,身体渐绷,目光由下往上。没有了绸缎的遮掩,他能清晰看到五楼的位置此刻有人影晃动。
“献章,不要!”
与慌张的女声一同出现的是坠到舞台上的五楼处的护栏。精细的木雕被气切得粉碎,落到地上后甚至无法辩得原样。
那道跪下的身影仍在楼上颤抖。而随着声轻蔑的呵后,方不知能感受得到,那个人已经从窗户离开。
“郎君!”
慢半拍的阿秦只来得及抓住了件空荡荡的裘衣。
太阳渐往西去,只差几毫便可触上西山。风在急速地后退,方不知与他前方灰影的距离也在不断拉近。
从发现那人有意将他引往城外开始,他就没有隐匿气息,只维持着基本遮蔽身形的法术。终于,在跃过上京城墙后,他落在了一处隐蔽的树林中。
灰影转过身来,他仰头望向树枝上方不知所站的位置,淡淡笑道:“怎么样,我为我们找的这个谈话位置?”
方不知撤去法术,居高临下:“我以为你会和上次一样逃走。”他的声音不带温度,像在对着个死人:“宋献章。”
第一次跟丢以后,阿秦就通过自己的消息来源找出了这个人的名字。他也没有刻意掩盖过自己的身份,一直以公主府的幕僚而居。
“那次是个意外。”宋献章摊手道,“谁能发现出去吃个饭的功夫,身后竟还跟着只蚂蚁?”
方不知冷冷道:“郝享福在哪里?”
宋献章一愣:“看起来蚂蚁还偷听到了不少东西。”
阵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
方不知道:“我再问一遍,郝享福在哪里?”
宋献章悠然道:“这位道友,在找求人以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吧。”
方不知的右手蜷了蜷,一把木剑现于其手。
木剑尖钝,但他的眼神更比剑凌。砭骨的凉意激得宋献章直打寒战。
方不知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宋献章本来还在端着态,听到这话后,突兀转脸赔笑道:“道友莫急嘛,告诉你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你到时候可要给我作证,我可不是有意要出卖朋友的。”
“哎!”
这一剑势落雷霆。在方不知的有意留手下,宋献章堪堪避开,受惯性飞起衣袍被削去半片,身后的大树被竖直劈裂,倒地发出轰响。
宋献章的笑和身体一起僵了晌,喃道:“果然今天就不该去那望月楼,那瞎子算的卦还真准…”
方不知道:“宋献章。下一剑,我不会留手。”
他即是剑,剑即是他。
纵使握的只是把平平无奇的木剑,方不知外露的锋芒也能慑得宋献章身后的枝叶尽落。
宋献章哆嗦了下,只觉得在逼人的剑气下,寒意从头灌到了脚。他硬着头皮笑道:“道友还真是个急性子。不过道友既有如此之能,想必也清楚昨夜上京里发生的事吧。”
“老实说,自那日见面以后,我也没有了他的消息。但我知道,无论在哪种情况下,他都不会折了他的饕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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