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太庆二十一年,上元灯会。

平京城今日免了宵禁,自戌时起,街道上人逐渐多起来。

最热闹的当属北街的“水玉楼”。

大酒楼今日彻底矮下身段,掌柜早早便领人在门口搭台子唱小调——先是唱一段“小娘子夜半敲开白面书生门”,然后又唱起“俊俏员外郎乔装夜会小寡妇”,紧接着还有“邪修狐妖勾搭良家少妇反被收做男宠日夜辛苦逃脱不得”……

管他荒腔走板荒不荒唐,一炷香不到,大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嘻嘻哈哈全是来瞧热闹的。

掌柜趁机敲锣打鼓告知今日店内活动,当说到“便是光坐着吃不要钱的茶点就能看花魁献舞”时,人群更是瞬间沸腾!

亥时初,花魁献舞,沸反盈天。

舞至**,忽地不知从哪传出一阵破了音的嚎叫,尖刀般猝然斩断所有乐声,花魁于半空摔落倒地,半晌未起。

喧闹逐渐平静下来,在场者皆不知所谓的面面相觑。

一息过后,那声音再次清晰传来:“杀、杀人啦——”

小孩子不经吓,跟着喊声大哭起来,杯盘落地的碎裂声渐次响起,反应过来的人立时你推我搡向外奔,更有人边跑边将各桌吃食兜进自己囊中,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呼喝——

“死人啦!水玉楼里杀人啦!”

“大家快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啦!”

“……”

混水摸鱼的躲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一错眼珠就无影无踪,掌柜顾不上这头,只好留下几个店小二在下面维持秩序,自己则跟着后院跑来的打手们一同跑上二楼。

远远便瞧见三张白布,不知从哪匆匆扯下来,只堪堪遮住上半身,下半身衣着不菲,怎么瞧都不似是普通人家的。

宋掌柜心头剧跳。

“宋掌柜!”账房先生离得最近,已经提前了解情况,此刻见掌柜过来,忙将地方让开,见他想伸手去掀白布,账房忽然抬手隔了一下,“掌柜且慢。”

宋掌柜不明所以。

“这三位死相可怖,你若要看,可得做好准备。”

宋掌柜狐疑,思量一番,决定暂掀一角,然而只这一角便让他再没念头看下去。

死相岂止可怖,简直是匪夷所思。

三人死前不知遭遇了什么,“如此我就不看了,你简单说说便可。”

账房于是比划道:“头肿得比原来大了几圈,脸好似浆了几层面糊,上头的皮肉整个纠在一起,就像是……”

“行行行,往下不必再说,”宋掌柜眉头越皱越深,不耐道,“可知死的是何人?”

账房点头,“小六子昨日当值,方才说昨日一早有人以祝家的名头订了这间房,我想着,在这能称得上祝家的,应就是祝家嫡系一脉了。”

宋掌柜的思绪仍停在几人的死相上,账房后面一句接一句听得他甚是麻木,只恍惚听见后头几个字,迟疑道:“祝家嫡系?可是祝大学士的……”

账房点头,“据说祝大学士致仕回乡,没两年就病逝,自此祝家便没落,只嫡系这一支尚算体面——对方有心炫耀,便多说了几句,其孙女三年前嫁进平京,这回应是婚后头一次见娘家人。至于是嫁到了谁家……”

平京城那么大,祝家后来又那么不起眼,若非有心,谁能天天盯着这些鸡毛蒜皮呢?

“对方故弄玄虚,并未明说。”

掌柜从千丝万缕中理出一点线头,先皇在世时,这位祝大学士就是个两袖清风的闲官,人也古板,虽常伴君身侧,却并未听说在朝中有过结党营私之事,所以先皇一去,新皇登基,四面不靠的他便一纸奏疏将自己送回越州老家。家中孙女倒是早早便在京中定了亲,本应及笄之年二人完婚,不料大学士突然病逝,婚事拖过三年孝期,直到三年前才嫁到了……

宋掌柜忽然后背发凉,和账房对视一眼,不等账房说话,他便急声吩咐一旁的打手:“速去将门关好,另外,”他扭头告诉账房,“老伍,派人去找一趟东家,不,你亲自去,就说,就说四殿下的人死在咱们店了!”

账房心惊胆战地应了,一时没想明白越州祝家何时竟跟四殿下扯上了关系,却不敢多问,只带上两个打手迅速朝后门去,只是才到门口,就听身后倏然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夹杂着“母亲”“父亲”以及“兄长”。账房脚步一顿,开门疾步而去。

方才做了一番吩咐,宋掌柜这口气尚未喘匀,余光瞧见急奔上来的夫妇二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来不及阻止,那妇人一眼瞧见三人衣服,像是猜测终于得到确认般,扑过来嚎啕大哭。

祝家女婿尚算体面且理智,宋掌柜与之相互见了礼,心下更加确定。

祝家孙女闺名一个“柔”,早早在平京说了亲,夫家定的便是去年才从户部右侍郎的位子上退下来的姜极姜启元家。姜家人丁单薄,仅这一支落脚平京城,夫妻俩育有一女二子,长女及笄那年定亲,婚后随夫家北上,因出嫁前与家中关系紧张,婚后便少往来,这些年更只在年节时来信一二;大儿早年被外派到江南一处县城,却未料仅仅过去一年,就因突如其来的瘟疫客死他乡;二儿是老来子,老两口将对大儿的亏欠尽数倾注在了这个儿子身上,怕他如他大哥那般心思过于活泛,早早便将他放进户部,自己眼皮子底下。从员外郎做起,到姜极退下来,他已经坐到了越州清吏司主事的位置。

便是眼前这位祝家女婿,姜家小儿姜安。

短短几息,宋掌柜心中闪过数个念头,却被哭声扰得乱如麻,他有心想安慰几句,不料那妇人腕上镯子勾住了白布,动作间三人的脸逐渐显露出来。姜安低头间只觉眼前闪过三个硕大的白面包子,不由大吃一惊,若非宋掌柜从旁支撑,他险些眼一闭厥去见祖宗。

妇人嚎哭到模糊的视线也隐约见了些,下意识定睛细瞧,这一瞧可了不得,那发面大包子入目实过于惊悚,妇人惊吓过度,竟身子一僵,直直倒地昏了过去!

掌柜“哎呦”一声,忙让旁侧候着的几个丫鬟上前将人抬进了包间,心中骂娘嘴上却不敢有半点疏忽,先让人速去请郎中,再连声招呼姜安同他去了隔壁,生怕迟一步这小女婿也跟着不省人事。

“姜大人。”宋掌柜与他见礼。

姜安忙回礼,“宋掌柜多礼。”

两人落了座,宋掌柜道:“事发突然,还请大人节哀。”

姜家虽早与祝家结亲,但姜安只在祝大学士回乡之时远远拜别过,至于自己那未过门的妻子,他也只见过画像,从没见过真人。过门后这三年,两人相敬如宾,没经历过什么波折。

所以对于岳丈家遭遇的这档子事,他只觉震惊,却并不多悲伤,更难对妻子的心情感同身受,但宋掌柜如此说,他不好表现事不关己,只得应付一声,“给你们添麻烦。”

宋掌柜顿了下,不着痕迹睃向姜安,目光收回时他心下有了计较,推了杯茶过去,安慰他莫要着急,“此事我已让人报官,相信不日就能有结果。”

“如此便好,”姜安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心中亦无甚追求,因此听宋掌柜如此说,他就也不再提,而是起身道,“宋掌柜,若无别的事,我去看看我夫人。”

宋掌柜自然不阻拦。

待人出去,宋掌柜心中已有计较,原以为他们夫妇二人是被人告知亲人出事才急急赶来,但瞧着姜安的神色,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这人事前应是什么都不知道。姜极对这仅剩的独苗看得极重,显然是吃了头两个孩子的教训,把姜安寸步不离地养在身边,磨平性子,磨灭野心,身在官场却单纯得近乎愚蠢。

思索半晌,他招来外头候着的小厮,与他耳语几句,小厮听罢立即往楼下跑,这时候隔壁的小丫鬟开门出来,见到宋掌柜忙说:“掌柜的,人已经醒了。”

宋掌柜吩咐一番“莫要怠慢”的话便不再理会,匆匆下楼。

没一会,县衙的人到了。

“丁县丞!”宋掌柜迎了上去。

两人平日多有走动,但今日不宜寒暄,简单见礼后,丁县丞便大步上了二楼。

“事情一发生我便让人将这间屋子围起来,除了他们身上的白布,其余一处都未曾动过。”

丁县丞不做多言,先让人在屋中查看,自己则站在尸体边上告了句“失礼”,便将白布掀开。

先前听伍账房的描述宋掌柜已隐有不适,方才拿余光瞥到时因顾忌姜主事还能勉强忍住,但此刻那三张脸猝然映入眼底,让他忽的想起早上才吃过的桂花巷包子张家的纯肉包子,一时少不得胃里翻滚,未免失态,忙叫小厮替他守着,自己则急匆匆跑向茅房。

丁县丞明显也被骇了一下,但他今日代表县令,手底下还带了好些人,不好失仪,硬着头皮意意思思看了看,就赶紧撂了白布。

派下去的人恰好来报,说他们搜了整间屋子,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发现。

宋掌柜灰头土脸地回来,待丁县丞与人说完话,他才上前低声道:“县丞,死者是祝大学士长子儿媳一家……”

论起平京城大小事,丁县丞上任多年,市井之事自是无人比他更了解,宋掌柜只是略提及,他便迅速抓住重点,“祝家嫡系,那岂非姜主事的岳丈一家?”

宋掌柜佩服县丞这极好的记忆,忙点头,“可不是,且此刻人就在包间内休息,主事夫人受了不小刺激,怕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主事在此,我不好不去拜见,至于别的……”

话未说完,忽然有人急急跑上二楼来报,“丁县丞,掌柜的,有、有大官儿来了!”

宋掌柜与丁县丞二人对视一瞬,皆在对方眼底看出大事不妙!

酒楼大门在这时候被推开,车轮辘辘声中,一人自车上迈腿下来,才站稳,立刻有小厮递上手炉与披风,“大人当心脚下。”

宋掌柜见到人进来的刹那,脸色就变了,这事怎还惊动了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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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灼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