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色还没亮,她们已经被人叫醒催促着跟上部队行军的速度,这足以让一旁的景安大发雷霆,她显然还没从羌国给她编织的公主梦里醒过来,现在她只是一介阶下之囚。
可不管她再怎么怨怼,也只敢在平芜面前发发牢骚,指桑骂槐,对面所谓的太子时也亦然不敢造次。
“行军整顿好了吗?”
男人一边用手亲自整理自己昨日的战甲,一边拭观剑观看眼前正在列队的兵士。
这场仗他们打了半年之久,来时还是仲夏,现下却已是寒冬。
此处不仅地势崎岖,而今又恰逢多年难遇的大雪挡道,他们回去的路上必然会有很多事情发生。
“报,已经准备好了!”
小兵答话,随即上前牵来男子的坐骑,那是一匹红鬃烈马,光看那油光水滑的毛发,强健有力的体格,就能断定这是匹良驹。
此时它站在部队的最前面,恍若整个部队的首领,正百无聊赖地一下下地踢着前蹄,嘴巴不断咀嚼着粮草,打着鼻孔吹气,看起来活力又不好惹。
“嗯,出发!”
可男子只是抬脚,不待稍微靠近,那马便立马换了性子,更像娇气的女人一样,竟欢快地拿自己的鼻子去亲密触碰男子的手心。
男子并未与它亲近,甚至不愿意多浪费时间,只不过一瞬,男子便翻身上马背,他动作行云流水,搅动了背后如浪涌一般的红色披风,看痴了一旁的长姐,平芜在她眼里看见了一抹势在必得的光芒。
可她已无暇顾及这么多,对于近日发生的一切,长芜只安静本分做自己的日常工作,亦生不出别的心思。
所以她看见一旁的长姐已然忍痛割爱,不舍地伸手取下了自己发上的一根金钗,偷偷摸摸地溜到军队的后面,许久都没有回来,她也只是眼神迷瞪着试图看清自己脚底的路,告诉自己不要倒下。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久到他们遇到什么麻烦,被困在这里只能稍作整顿,平芜才能得以休息。
只见她寻了一处树桩,一手抚掉它背面地上的积雪,直到露出枯草,她才调整了一下姿势,安心地坐了上去,直到她闭上疲惫地双眼,准备假寐。
可此时,一道尖细的嗓音却从营仗传来,当中伴随着瓷器的碎裂,还有的是,夹杂着一道男子勃然的大怒声:
“谁让她进来的?!”
这里是大营,没有他的吩咐谁敢随意进出,可偏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背地里干了些勾当。
“是,是小的,小的看殿下劳顿,这女人生得不错,就擅自做主让她进去侍奉……”
一个男人被推了出来,他以为能一举两得把事情做好,还能得了银子,可没成想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因为深知这位将军的习性,他立马认罪似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被这女人迷惑,殿下……”
“呃!”
剩余的话未说出口,男子已然瞧见了景安公主头上对称的金钗少了一支,随即取下手边的长矛,一枪直截了当地刺入了此人的胸口。
他不需要背叛自己的兵士,包括给自己惹麻烦的女人。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刚才屹立不倒的人俨然成了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死尸。
长姐第二次目睹杀人,她内心惊愕,下意识地想尖叫,可当看到这位百夫长的下场,顿时只感觉浑身汗毛直立,她怕死,所以懦弱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本能地拼命寻找能让她活命的借口。
就在刚刚她眼神瞧见了树后露出一截脖颈的平芜,她仿佛又重新看到了生得希望,立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就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她伸出手指指向了平芜的位置。
“我有出去的办法,她,她认得路。”
方才她在营帐门口就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大雪,路障……
当时她心思不在正当时,还来不及细想这些,她脱口而出时看见兵士们眼底的一抹希望,她就知道她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看来而今也算是歪打正着。
“你认识路?”
现下他们剩余时间不多,如若再耽搁行程,到时候就会直接破坏回宫计划,彼时皇宫里的那些臭虫只会聚集在一起,蛇鼠一窝。
比起相信自己,他更在乎所谓的效率。
于是男人抬脚走向女人的位置,单手将女人拎小鸡仔似地提到眼前问话,幽深的瞳孔映照着女人小巧结痂的面庞。
“我不知道……”
女人淡漠,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给他一个眼神,疏离的表情让在场的人无一不缄默起来,他们一时竟不分辨不出两个人哪个说的是真话,哪个说的是假话。
就在他们正在失望唯一的希望也要落空之际,此时刚才还胆怯异常的景安却再也沉不住气,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英勇无畏起来,她不仅颐指气,还喊破喉咙似地大叫道。
“她知道!殿下!你别信她!羌平芜你别装了!你就算想让我死你也不可以害死所有人不是吗?!”
面对长姐这样的失态,平芜也听出了她口中的深意,可她只平静地盯着光秃秃的地面,殊不知接下来的话却会让自己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殿下,她母妃,她母妃是个牧民,就在这附近每日劳作,方向感极好,作为她的女儿,就算是公主,可她并不受宠,常常被打发着跟他们出去干些粗活,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完这一切,景安终于如愿的看见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那个平芜的身上,她不禁长舒一口气,为此好整以暇地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一旁,暗地里心灾乐祸地等着她倒霉。
所有人都看着她,觉得她可以,这时候的平芜咬了咬苍白的嘴唇,只见她轻轻抖了抖睫毛,就那么呆愣的对着景安的方向望了一会儿,而后又一如既往地蜷缩。
“起来,带路。”
果不其然,男子上前毫不怜惜地用脚踢了踢女人,宽大的靴子在平芜身上留下一串串肮脏的脚印,他为了防止她逃跑,特意命人在她身上绑上一根颜色鲜艳的绳子,以此来确保他们万无一失。
女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大群行军部队,冰天雪地,呼出的气体片刻之后化成水雾,凝聚在盔甲的表面,所有人都认为那个女人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冻死在路上。
男人就这样坐在马背上,眼神却紧紧地锁住眼前一抹矮小的背影,她如此瘦弱却又倔强着,一步一脚印地,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深深地烙在这片土地上,她从没有跌倒,就算会有,也会再次爬起来。
不仅如此,她还会悄无声息地带着他们的人在同样的地方换不同的路线兜圈子,像是遛狗一样逗他们玩,饶是作为统帅的他,也是仔细着才后知后觉。
他从没看过像她这样蠢笨又坚毅的女人,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倒比那些上京墨守成规的贵女们有趣。
但平芜也会见好就收,为此作为遛狗的主人,她会根据记忆里母亲教给她的路线努力去辨识他们来时的路,为了活命,就这样兜兜转转到天黑,终于他们在辗转了几次之后,看到了前方羌国的边界。
一抹红日自东方腾空而起,只一刹那间,橘红色的光芒笼罩了大地,牛马伫立在草垛旁,细嚼着烈日的余辉。
女人方才停下脚步,就这样呆愣地站着,伴随着身后兵士们久违的欢呼声,突然她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就这样眼前一黑,不管不顾地一头栽了下去。
天亮了。
“殿下!我们到了!”
由于日夜兼程,一路上寒风凌厉,边境干冷的天气让他本就小麦色的皮肤彻底变成了古铜色,现下一口白牙咧开,看起来活像块腌制肉干。
说话间嘴巴里吐出的粗气让马背上的主子冷眼斜睨了下,随即不苟言笑地翻下马背,将马绳系在了草垛旁。
“殿下。”
当一双靴子表面濡湿,底部和着泥土和沙石,骑行一天的男人身体依旧如松柏一样挺拔,站立在部队里唯一一个会医术的老者面前吩咐道。
“今夜我们暂停整顿,明日再出发。”
发号完施令,众人当即做鸟兽散,那名医者却没有动,他们都看见了前方女人瘫倒在地的方向上流淌了一抹殷红的血迹。
“你去给她看看。”
“是。”
随即医者拿着简陋的包裹走到了女子的身旁,伸手将昏迷的女人翻了个面,抹开女人脸上糊面的发丝,本就苍白的脸上现下沾染了鲜血,平整的额角上赫然出现一个大窟窿,正咕噜咕噜地像泉眼一样往外吐着泡。
长期的劳作和缺乏休息,让她唇色苍白,眼下乌青,现在还受了伤,使她看起来更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
面对这样的情景老者第一次犯了难,他虽然是个医者,但却是名兽医,别说先前部队里男人没几个他能治好,现下还是个身体羸弱的女人,他实在无法下手……
可显然眼前的太子可不管这些,他淡淡地看了眼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俘虏,启唇撂下了一句话。
“她死了,你也别活。”
“是,是。”
听懂了男子的言外之意,老者内心不敢违背,心想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尽力一试了。
可天公不作美,晌午的时候晴空万里,到了夜里的温度却陡然直降,风雪夹着雷鸣吹得军旗哗哗作响,乍一听是还有些嗬人,也不知哪里冒出的冷风,先是晃悠悠吹灭了内里的烛火,惹得正在营仗看兵书的男人也不得安生。
“报!”
一小兵就在此时冲进屋内,暗夜里张着唇,对着上位的男人吞吐不清。
“说。”
言简意赅,多年的打仗经验以及治病还没回来的老者,让他此刻他内心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
“是,是上午昏倒的俘虏,平芜公主,此刻已然发起了高烧,可行军的帐篷简陋,现下看起来快要不行了!”
“还没死?”
男子用手指轻轻摩擦着桌角,他倒是小瞧了她,没想到区区一个俘虏能有这么强的求生欲,毕竟她在大雪天里丈量了整整两个时辰。
那样的寒冬,就算是身强体健的男人也少不了要吃点苦头……
“没,没死……”
小兵显然一阵错愕,那女人虽然是个俘虏,但到底对他们没什么深仇大恨,说起来只不过是个敌国手无缚鸡之力的不受宠的公主……
“那就别来烦孤。”
剩余的话他什么也没说,只微微抬手重新命人为他点染了烛火,就着微弱的灯光映照着《孙子兵法》,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纸张,翻页重新研读起来。
这里是营地,更不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对他而言,他还不至于为每个人的生死负责,尤其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俘虏。
而且这样的俘虏他不缺,就算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抓她们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是。”
小兵见其头也没抬,知晓此事已然泡汤,自然没法,于是只能转头跑出帐外,回去告诉那医者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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