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小婉,哥哥问你个事,你千万要跟哥哥说实话,一定不要怕哥哥伤心难过而有所隐瞒。”

天蒙蒙亮,叶小婉练完早功到后院劈柴,叶琅窝在柴房外打瞌睡,被叶小婉劈柴的动静惊醒后,殷殷切切地向叶小婉表示自己为了能蹲到她,特意在此和衣而眠候了一夜。叶小婉很惊讶,也很费解,还没等她开口叶琅有何贵干,叶琅就莫名其妙地说了以上这番话。

叶小婉不由得更加费解了:“你什么事?”

毕竟叶琅此人,平生最爱享乐,从不苛待自己。像今日这样窝在柴房外遭寒受冻地等她一夜,于他而言应当算得上是生平仅有的自虐行为。

叶琅吸吸通红的鼻子,丧着脸,像是要哭出来:“小婉,你是不是在那劳什子山上受委屈了?那些恶毒的家伙欺负你压榨你,让你天天干粗活重活杂活,每天奴役你,把你当男的使唤,瞧瞧,都把我妹妹累成个男人婆了!”

言罢叶琅上前一把拉住叶小婉的手,对着她孔武有力的身躯哭嚎起来。

叶小婉不喜欢与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尤其是成年男人。她刚想把胳膊抽出来,叶琅直接蹲下死死拽住她的手腕,自顾自地继续道:

“这些年你一定过得水深火热,生不如死吧?但是你又害怕说出来让我和爹娘难过,尤其是让我这个害你背井离乡、在外受苦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良心不安,于是你一直隐忍不发。

“而你心中的怨气得不到纾解,于是你就每天把家里的活计都做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让咱们家请的工人无活可做,浪费家里开出的工钱!可是!这样的报复根本是杯水车薪!

“是以你每日早出晚归,不与我们见面,用你的冷淡疏离来惩罚我们这些年来对你的亏欠!”

叶小婉被叶琅这番话搞得瞠目结舌,无法想象他在脑子里都编排了些什么奇怪东西。

但事实与叶琅所言完全相悖。

叶小婉在伊宙仙山的日子过得十分逍遥惬意,大有乐不思蜀之意。她既没有被欺负,也没有怨气,当然更谈不上要报复谁。她身强体健,是因为在修行,需要锻体;每日把家里的活干了,不过是练完早功顺手的事;早出晚归嘛,主要是她一看见这城中众多的精精怪怪、妖妖鬼鬼,就手痒难耐,总忍不住想去收拾一下。如今方圆几十里的小东西们都要躲着她跑。

至于叶琅口中的“冷淡疏离”,一方面是叶小婉自修行以来大部分时候都跟着她师父凭阑真人离群索居,性子日益冷淡,另一方面是因她确确实实懒得搭理叶琅。

叶琅不知道他妹妹在伊宙仙山过得有多么的如鱼得水,乐在其中,以为叶小婉在心中记恨,实则叶小婉还挺感激他当年没把自己看住,叫她险些当了水怪的补品,也因此得了去伊宙山修行的机缘。叶小婉不想搭理他,是因为叶琅每每看到她就一副哭丧着脸、三分愧疚三分心疼三分担忧一分忿忿、泫然欲泣的模样,令她十分恶心。

“起开。”叶小婉冷冷开口,心下决定叶琅要是再不松手,就把他的胳膊卸了再接上。

还没等叶小婉动手,叶琅忽觉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松了手。他抬头看向叶小婉,赤红的眼睛瞪得老大,脸颊上泪光盈盈,神情有些懵懂。

叶小婉把手抽出来,活动一下手腕,继续砍柴。

“小婉,你生气了?”叶琅起身,抹了一袖子鼻涕眼泪,小心翼翼地问她。

“滚。”叶小婉言简意赅。

叶琅泪眼汪汪地吸吸鼻子,终于听话地滚了。

叶琅滚后不久,叶循又也来看叶小婉砍柴,他袖着手,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

叶小婉偏头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下。

她想起师父凭阑真人常告诫她的:“恶语一句六月寒”,心里头将这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挥斧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叶循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怕被斧头误伤似的,将身微微后仰。

叶小婉古井无波地道了声:“早。”反正说多错多,只单说一个“早”应当不会有错。

自从叶小婉去了一趟伊宙山,回来后性情大变,叶循看见自己这个女儿总没来由的心里发怵。他没想到叶小婉会主动同他说话,连忙躬身搭腔,语气中满是讨好:“小婉啊,干活的事有工人呢,累不累呀?咱们歇会儿吧?”

叶小婉道:“不必,稍等。”说罢秀了把绝活,一脚踹起地上余下的木头,趁木头还没落地,疾如风迅如雷连挥几斧,接着跃起一记扫腿,劈好的柴火便整整齐齐地累在一旁。她将斧头甩在木桩子上,拍拍手,冲叶循一仰头得意道:“如何?”

叶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回道:“叹……叹为观止。”

叶小婉满意地点点头,叶循问:“您有事找我?”

叶循闻言挺直身板,干咳一声,状若风轻云淡道:“啊,这个,你祖父后日设宴,听说你养病回来了,叫我们一家人都去聚聚。你祖父特意叮嘱了一定要把你带去,这么多年没见,他老人家甚是挂念。”

叶小婉嗤笑一声,向父亲确认:“叫上我?确定?”

城东的叶家在朝华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叶家这一任的族长是叶小婉父亲的父亲。叶小婉从不叫这位叶族长祖父,这位叶族长也从没认过叶小婉这个孙女。

二十多年前,叶小婉的父亲叶循为了追求真爱,与叶族长断绝父子关系,自立门户。叶族长厌恶叶小婉的母亲秦氏拐走了他最看好的次子,对她恨屋及乌,对叶琅这个长孙却十分喜爱。叶琅年幼时,叶家曾多次遣人来想要抱走叶琅,秦氏不肯。而叶族长认回叶琅之心殷殷切切,大发慈悲地准许秦氏以妾室身份随叶循回叶家。却不想叶循又不肯,此事只好暂且作罢。

后来秦氏过世,叶循一人拉扯一对儿女多年,颇为辛苦。叶家人不知怎么忽然良心发现,竟然主动帮衬,叶循与叶族长的关系也渐有缓和。后来叶琅认了祖归了宗,虽然没人没在叶府,身份已然不同往日,成了实打实的叶家长孙。

至于叶小婉,叶家素来对她不闻不问,今次设宴特地要叶循来传话叫上她去,其中定有古怪。

叶循的手在袖子里翻了几转,略有些局促。他道:“小婉若是不喜欢不想去,爹爹替你回绝了便是。”

叶小婉笑道:“怎么会不喜欢呢?去,我一定去。”

“真的?”

“自然。”

叶循闻言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叶小婉顺手收拾完今日的活计后,心中踟蹰一阵,去了母亲舒氏房中。

她的生身母亲秦氏在生她时难产亡故,留给她的只有“小婉”这个名字,期盼她日后能温婉可人。然而事与愿违,而今身长七尺六寸①的叶小婉不仅与温婉可人毫不沾边,并且一拳就能锤死一头熊。

眼下的这位母亲舒氏是叶小婉的继母。虽是继母,对却和叶琅确是十分用心。叶小婉与叶琅幼时顽皮,心智不全,对这位继母并不友善,幸得舒氏仁心慈爱,不曾苛责,反而尽心教养,所作所为简直圣人一般。是以二人很早便改了口称母亲。

“稀客,”舒氏见叶小婉来,打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想起我了?”

叶小婉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开口:“这几日忙于私事,未曾向母亲请安尽孝跟前,怠慢了母亲,望母亲大人见谅。”

舒氏笑道:“你有意避开你的父兄,应是有他们不便听见的事。让我猜猜——你是来问人的?”

叶小婉道:“正如母亲所料,我想向母亲打听一个人。”

“可是当年救你的那位恩人?”

“母亲果然料事如神。”

叶小婉自小虽身强体健,却总容易招惹些秽物。凭阑真人说是因为她的命格特殊,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的纯阳八字,简直是精怪妖邪的十全大补汤。

叶小婉尚在襁褓之时,就与凭阑真人结下一面之缘。

凭阑真人下山云游四海,途经朝华,因一时口燥,向彼时在院中照顾叶小婉的叶循讨了碗水喝。凭阑真人喝了叶循的水,有了因,需还一个果。她浅窥了一番叶小婉的命格,询问叶循舍不舍得割爱让自己将叶小婉抱走,叫她从此远离凡世,了断尘缘,日后修成一个逍遥散仙,免除人世祸患。

叶循觉得凭阑真人要不是个不太聪明的骗子,要不就是把他当成个十足的傻子,自自然不依。

凭阑真人见叶循的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言,只说是时机未到,留下一条护身的红绳,嘱咐叶循千万好好看顾叶小婉,切不可纵她独自出门,否则,必有死劫。

言罢驾鹤而去。

叶小婉九岁以前,叶循一直谨记真人的嘱咐,对她严加看管,从不许她迈出家门半步。九岁那年元宵夜,舒氏的父亲舒家祖父病重,舒氏早早回了娘家侍疾。叶循要去灯会出摊,只剩叶琅与叶小婉留在家中。叶循临行前对叶琅耳提面命照看好叶小婉,不得丢下她出门胡闹。叶琅表面应下,待叶循离去,立马蠢蠢欲动起来。

叶小婉故意同叶琅说:“你去玩吧,爱去哪玩去哪玩,反正我肯定要告诉爹爹,还要叫爹爹打断你的狗腿。”

叶琅气得鼻子都歪了,捏拳转了几圈,小眼珠子一转,便如叶小婉所料提出可以带她一起出门。为了以防叶小婉嘴不严,还与叶小婉拉勾上吊作君子协定,要叶小婉保证不会出卖他。叶小婉痛快答应,如愿以偿地出了家门。然后不出所料地应了死劫。

叶琅实在是一个不太聪明的家伙。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意外是叶琅贪玩好耍惹出的祸端,却不知道这次意外分明是叶小婉咎由自取,反倒叫叶琅背了黑锅。毕竟是叶小婉挑唆叶琅带她出门,又趁着叶琅沉浸皮影戏之际偷偷溜开。后来叶琅因此真的差点被叶循打断双腿。不过叶小婉对此未有分毫歉疚,并且十分心安理得,人总是需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人心难测,但愿叶琅能吃一堑长一智。

不过从叶琅目前的样子来看,他长了智,但不多。

叶小婉应该是被一个与叶琅年纪相仿的少年救下的。他在巷子的那头出现,站在明亮的灯火色里,叫人瞧不清面容。

他的身形看起来那么瘦弱,映在墙上的影子,像一只成精了的竹节虫。

水怪看着他,脸上露出狞笑,为自己多了一道菜而欢喜。

“唉,”他叹息一声,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你赢了,我愿意。”气息虚浮,声音轻得像一朵羽绒。

一阵白光亮起,刺得叶小婉睁不开眼,她的头也昏沉。

再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小巷中。

他背着她走在静谧的夜里,月亮像银盘挂在空中。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药草香气。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叶…小…婉。”她哑着嗓子,虚弱回应。

“胡九,”他说,“你要记住,我是胡九。”

可她问过城隍爷和土地,在这朝华城中,哪有什么胡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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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芜尽处是春山
连载中陆廿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