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丁丑

丁丑年,戊申月,丙子日。

挂着白底红日旗的火车静静停泊在长沙站,两列穿军装的士兵面无表情地站在月台上,其中有一个穿军官服装的年轻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清晰的脚步声从月台尽头传来,那个穿军绿披风的人刀削般的脸上面色如霜,气势如出鞘之剑,远望过去锐意逼人。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马褂,架着副眼镜的人,急匆匆地掐指算着什么,一边气喘吁吁的跟着他跑。年轻军官面容立刻肃穆起来,迎上去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佛爷好!”

张启山点了点头,顺手脱下冗沉的披风,副官立刻接过去。

齐铁嘴放下占卜的手指,故意撅着嘴问:“副官,你这可不好啊。怎么光给你家佛爷问好,不给咱八爷问好?”

副官正吩咐士兵将密封的铁皮车厢割开,闻言微笑道:“八爷稍待。等一会儿开了车厢,见了里头东西,再问好也不迟。”他也是个蛮英俊的年轻人,身上带着点儿血腥气,身姿如白杨般挺拔。

齐铁嘴慢吞吞“哦”了一声,心里头忍不住打起了算盘。他今天早上给自己占了一卦,卦象为凶,立刻招呼伙计闭门谢客。谁想到牌子还没挂出去,佛爷先找上门来,一把把自己薅了走,一路上威逼利诱,非要他一块儿来看这辆车。他忍不住跺脚,然后又赶紧看看张启山的动静。

张启山这会儿没工夫管他,刚召了昨夜看守站台的守夜人来问话。

根据守夜人的描述,这趟火车是在凌晨时分开进车站的。按道理说,需要有列车员与守夜人进行通讯,以保证列车安全无误地靠站,然而他按了十几次通讯按钮,却一直没有人接电话。不仅如此,电话那头还穿来自滋滋啦啦的响声,不像是短路,却像是有什么人在那边哭泣嚎啕。更令人惊悚的一点是,在第二十次尝试时,电话被接通了——声音被电流模糊的不甚清楚,勉强能听得出是个年轻男人——那个人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你好,我是关根。麻烦请你联系长沙布防官——张大佛爷。”

八爷忍不住看了守夜人一眼,有点儿不敢置信。关根这个名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而能出现在这趟密封日本车里的人,必然有些秘密来头。但称呼张启山为张大佛爷的,日本人里又没有几个。

关根是什么人?这辆车又有什么秘密?一切都得在进入车厢后才知晓。

“长官!割开了!”

张启山“唔”了一声,戴上防毒面具和手套,把枪握在手里,刚走两步又回头说:“铁嘴。”

“我不愿意去啊!”齐铁嘴一副被登徒子调戏了的良家妇女的样子,连连挥手,“我算过了,今儿是大凶,我看我还是快点走吧!”

“走?”张启山微微笑起来,副官的枪立刻上了膛,“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也挺亏的是吧?”

“得嘞。”齐铁嘴眼睛往枪上转了一圈儿,视死如归地一抹脸,匆匆把防毒面具往脸上一套,抄起随身带的小刀,也跟在副官后面上了车。

车厢里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齐铁嘴刚一上去,脑袋就撞了床架。张启山听见后头动静,手电筒立刻把齐铁嘴面前那块儿照得亮如白昼。这一照不要紧,齐铁嘴一歪头就看见自己脑袋旁边还有个干尸脑袋,带着日本军帽,躺在旅客床上,面庞尚还丰腴,显然是刚死没几天。不过死人对在场三个人来说并不可怕。他刚呼了一口气,想往前走,就被张启山一把拦住:“别动!”

张启山稍微收敛了点呼吸,凑近日本兵的面庞,看清了被青白脸色遮掩住的白色阴翳。他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心里有一些阴影,总觉得这东西很危险。他示意齐铁嘴退开去,而自己则仔细研究这个白色的霜一样的东西。

齐铁嘴叫副官扶了一把,才踉跄着挤出小隔间,四下打量,惊呼道:“这么多!”只见这不算多大的车厢里,所有卧铺上都躺着这样的一个尸体。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青青白白,看着就叫人心里头发寒,而这样的卧铺车厢还有十个。他越发觉得这地方不吉利,就想从那个洞往车下跑,立刻就叫张启山拎着脖领子揪回来。齐铁嘴哭丧着脸说:“佛爷,您就别勉强我了。你看看这地方,多不吉利啊。我说了今天的卦象是大凶,我不该来,您也不该来。我看那,咱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为妙啊!”

“甭说废话。”张启山直起腰,示意副官拽着他往车尾走。齐铁嘴一路上只哇乱叫,简直欲哭无泪。

张启山和张副官对他的惨叫声如听耳旁风,根本就不在意,快速地穿过甬道,最后一节货厢就在眼前。张启山摸了摸阻断这两个车厢的铁门,他的手指看起来只是比常人略长一点,但是对于一些事物的触觉却格外敏感,因此很敏锐的感觉到这扇铁门非常厚,仿佛是在害怕里面有什么东西会冲出来似的。他心里头也有些犹豫:是不是要打开这扇门?门后有什么他并不知道,而这扇厚重的铁门已经表示了门后的东西是有危险性的;可是如果不打开,就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

齐铁嘴掏出几枚铜钱,神神秘秘地鼓捣了一阵,眉头紧锁:“大凶。”那便是最好不要进去的意思了。张启山仍有点不甘心,子弹打在门上,只留下几个小坑。

“好吧,”张启山垂下手,“我们先回去吧,带上人再来。”

“真的要回去吗?”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突然幽幽响起,震得齐铁嘴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张启山和张副官举起了枪:“谁?不要装神弄鬼!”

那个声音的主人很快就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是张年轻而帅气的脸,干净得甚至不像这个时代的人,穿着奇怪的衣服,大概二十多岁——但是一双眼睛中射出来的,暗沉沉的光却让人不禁怀疑他的真实年龄。他身旁跟着一个同样穿奇装异服的胖子,手里还举着一个罐头——好像是他们一路过来在餐车看见的日本兵罐头。

齐铁嘴不禁牙酸:这也敢吃?

“张大佛爷,”年轻人对着黑洞洞的枪口笑道,“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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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丁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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