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仍在不停地燃放，不论是头顶的震耳欲聋，还是话筒那端传来的，同样的阵阵烟花回声，好似都盖不住訾聿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自己的满腔情绪。
平静而热烈，就像白日里无人欣赏的烟花。
訾聿半张着嘴，却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呵。”
话筒里传来一声蒙予乐的轻笑，“方便接个视频吗班长？给你看我们买的烟花组，正准备放，花了大价钱呢，应该会挺震撼。看吗？”
訾聿回神：“看。”
电话嘟的一声被挂断，几秒后，蒙予乐拨了个视频通话的请求过来，訾聿接通。
屏幕上出现了那张好几天没见，陌生了一瞬，几个呼吸间又熟悉回来的脸，身后是夜幕，面前是被框进半个身子的訾聿。
许是见他背后是床头，室内灯光昏暗，穿着睡衣，满身放松的状态，蒙予乐脸上的表情踌躇了一下：“班长你要睡啦？”
訾聿答道：“还没。”
二人开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说话。
对面的人额发飘动，说话时伴随着白热的气息吐出，看样子风力不小，应该也还挺冷的。
訾聿皱眉：“你在外面？”
蒙予乐抓到了话头：“对啊，我在江边，刚不是跟你说要给你看烟花组吗。”
蒙予乐将镜头转了个向，调成后置，訾聿看见夜幕下，微波粼粼的江面，对岸的南城大都市里，即使春节前后城里人变少了，依然明亮的繁华夜景，晃动的几道手电筒光束，和三五个人。
“燃放许可上周就批下来了，前天我们才去提的货，刚搬上车运过来，废了好一阵力气。”蒙予乐的声音夹着呼呼的江风清晰地从听筒中传来，訾聿开了免提外放，一个个音符砸在安静的小村庄的夜里，刺激着人的听觉神经。
镜头移动，蒙予乐带他简单地看了看四周，一箱箱的烟花摆成一排放着，像整装待发的士兵队伍。
“我们家和叔叔伯伯几家人一起合伙买的，”蒙予乐随意走动几步，訾聿可以看见几位中年男性在搬运摆弄着这些待放的烟花，“也不记得是谁先提议的了，反正茶余饭后聊着聊着就决定要整一次大的，中秋那时候就决定了。”
蒙予乐走着走着渐渐远离了燃放点，往靠岸走，视野更开阔了，漆黑的夜空直直伸进波动的江水里。
屏幕上呈现的始终是灰黑一片中，远处的霓虹灯随意地点缀着，蒙予乐还在细碎地数着能说的日常，訾聿找到空隙打断了一下：“镜头转过来吧。”
“我想看你，不想看黑色的天。”
蒙予乐收了话音，愣了一下：“成。”
下一秒，镜头转了回来，蒙予乐大半个身子入了框，黑色的呢子大衣，墨蓝色的贝雷帽，棕色的围巾圈住了半张脸，白色的热气被牢牢地拦在围巾里。
他皮肤很白，眼睛很亮，镜头有些糊，披上了一层朦胧，但很好看，訾聿心里想。
訾聿突然想主动跟他说些什么：“今天年夜饭吃了什么？”
“啊？”对于话题的突然转变，以及话题主动权的失去，蒙予乐可能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懵了一瞬：“我吗？”
“今天我妈和小姨掌勺，做了糖醋排骨，清蒸鲤鱼，白切鸡，柠檬鸭，锅包肉，”蒙予乐停顿思考，几秒后继续接上：“青椒牛肉丝，素炒三丁，豆腐酿，还有一个鱼头豆腐汤。锅包肉没吃上，一个两个小屁孩抢得比谁都快，其他的都有吃。”
蒙予乐的眼睛随着回忆下意识地看看这儿看看那。
“没包饺子吗？”
“没诶，今年没包，往年都是我爸和面擀皮儿我妈包，我负责下锅出锅，但今年他和几个叔叔伯伯处理烟花这事了，就取消了，所以年夜饭的菜式丰盛很多。”
“你会包吗？”
“算会吧，就是比较……参差不齐，有大有小，有的能站，有的站不稳。”
“下锅了会破肚吗？”
“呃……现在不怎么会了。”
“那喝了什么？”
“芬达，顺我堂弟的。想喝百事可乐来着，我妈不让，就让我跟着我姐和她喝橙汁椰奶，其他的任何一种碳酸饮料都不买，但架不住小屁孩折腾要喝芬达，就让我下去买了，上来之后我大伯母又不让我堂弟多喝，剩下半罐就我给解决了。”
“那你怎么没偷偷顺手给自己买一罐可乐？”
“嗯……忘了。”
訾聿轻笑了一声。
“嗯哼。”
蒙予乐耳朵麻了，不自然地抬手摸了一下，脸颊不知道是不是在发烫。
话筒与听筒之间只剩下彼此平缓的呼吸声。
远处好像是有谁在叫他，蒙予乐高呼应了一声：“知道了！”接着重新往靠近江边燃放点的地方走。
訾聿问：“准备要开始放了？”
蒙予乐答：“对，我爸叫我过去给他们递打火机，买了三五个，都在我包里。”
訾聿：“那你去吧。”
镜头一黑，话筒离远了些，像被什么包裹住，呜呼的风声和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对话争着挤着钻进来，訾聿在这段半分多钟的声音万花筒里捕捉属于蒙予乐的声音，好神奇。
没多久，镜头里又有了画面，蒙予乐的半张脸占满了屏幕，他说：“班长我们要开始咯！”
訾聿：“好。”
蒙予乐把镜头重新调成了后置。
“三——”
“二——”
“一——”
“放！”
一束束流星般的焰火成排地接连冲上夜空，于浓墨之中炸开，绽成一大片星色的花海。
咻，嘭，嘭嘭，嘭嘭嘭，噼里啪啦，兹拉兹拉。
小小的屏幕容纳不下这场盛大的浪漫，镜头转动，绚烂一朵一朵的，广角拉开，全景得以尽收眼中，对岸笔直的高楼建筑，栋栋单面玻璃反射了烟花的光亮，满目璀璨。
多像一部电影的收尾。
訾聿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班长——”
蒙予乐用力地喊。
“是不是很美！”
是。訾聿在心里答道，不知为何，他说不出话。
足足放了十分钟才渐渐停歇下来。
嘭——
最后一朵，很大，很热烈，很洪亮，五彩斑斓，像为这场表演鞠了个谢幕的躬。
蒙予乐在这朵烟花下说了句什么，喃喃的。
訾聿没听清，等一切都安静下来，灰幕重新恢复，回过神后，问他：“你刚说了什么？”
躲在镜头背后的蒙予乐好一会儿才开口：“啊？”
“我有说啥吗？”
訾聿迅速回顾思考，无果，只得说：“那可能我听错了。”
“嗯。”蒙予乐声音有些低。
“谢谢你的分享，很美，很……绚烂。”
蒙予乐笑了：“不客气，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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