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毫不设防，没有戒心。
那也许她该更坦诚些才是。
“如果有机会去做更多的事，”她开口，仔细斟酌着用词，“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棂，秦艽不知晓她突然发问的缘由，神色却仍十分认真：“你想去吗？”
薛灵玥迟疑一下，到底用力地点了点头。
秦艽没有半点犹豫：“那就去，只要是你真心想的，做什么我都觉得好。”
“真的？”薛灵玥有些意外，但他这么说，莫名令她心间稍定，原本的迟疑与慌乱都被统统收好，安稳踏实下来。
她轻声哼笑：“如果我把朝堂上那群看不起我们女子的迂腐老头搅得天翻地覆呢？”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官说这话，是痴心妄想，是胆大包天。
但她不在意，甚至连怎么搅都没想过，只是忽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心思一动，脱口而出。
秦艽正要去剪案几上的灯烛，闻言一顿，神色放松下来，混不吝地拖着调子笑道：“那我得给你添个帮手了，凭你的小身板，哪吒闹海也得配俩风火轮罢？”
心中最后一丝紧绷的情绪被化解，薛灵玥噗嗤一笑，银铃似的笑声在屋中漾开，她边笑边说：“那人家哪吒还有混天绫呢。”
“混天绫啊，那得回头给你扎段红绸子——”秦艽脸上笑意更深，嘴上说得轻快，脑中却忍不住心猿意马，红绸在手是混天绫，披到头上就是红盖头了……
“灵玥，灵玥？你在屋呢？”屋外响起一道大嗓门，来人越来越近，听着离门边不过几步之遥。
薛灵玥一惊，是师父！
若被他看到她和秦艽在一处，少不了又要被念叨一顿。
她一把拽住秦艽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往书柜后藏。
“……不是，这什么意思？”秦艽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身体来不及反应，背后已经贴到冰凉的墙壁。
他下巴抵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一股淡淡的馨香传来，秦艽胸腔不可抑制地狂跳，咬牙道：“薛灵玥！”
“嘘！”薛灵玥急得去捂他的嘴，指尖碰到温热的唇瓣，又像被烫着似地缩回去，“别出声！”
在门被推开的前刻，她后退几步，从他身旁溜了出去。
“咣当”一声，王崭走入屋中。看到薛灵玥，他点了点头，“怎么没回去休息？”
警惕的视线在屋中来回巡视，瞥到案几上的两个瓷盏，还有半只……烧鹅？
薛灵玥下意识心虚地抠手，“我等何瑛姐呢，她……她一会就回来。”
“哦……”王崭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目光在角落的书柜停留片刻，才收回视线，嘱咐道：“夜里风凉，早些回去歇息。”
薛灵玥耳根发红，“……我送您。”
王崭的脚步声刚消失在门外，秦艽就气呼呼地走出来，清俊的脸上满是委屈：“薛灵玥，我见不得人是不是？”
“瞎说。”薛灵玥啐他，什么见不得人，说得好像他们俩……
他们俩在偷情似的……
偷情。
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薛灵玥惊得“呃”一声打了个嗝儿。
梅子酒的气味儿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薛灵玥脸蛋陡然爆红，像火烧似的。这臭酒嗝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顶出来，要她以后怎么面对秦艽……手指脚趾都紧缩蜷曲起来，心里恨不得放声尖叫——
天哪，给她劈条地缝钻进去罢！！！
夜色如水，屋中灯火融融，柔光生晕。昏黄的烛火下，秦艽舔了舔后槽牙。
他嘴角轻柔弯出一个弧度，语调低低的：“喝酒了？”
薛灵玥顶着张烧红的脸，没做声。
“问你呢，”秦艽弯着腰凑过去，耐着性子道：“喝了多少？”
“一点点……”薛灵玥垂下头，音色含糊，不是是醉了，还是什么。
才一点点就能把脸烧成这样。秦艽轻哼一声：“别借着酒耍赖啊薛灵玥，方才咱俩的账还没算完呢。”
嘴上硬邦邦的说着，手上却拿起瓷盏斟了一杯茶，轻轻推到她手边，“赶紧喝，省明日醒来要头疼。”
望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和他指边清亮的茶汤，薛灵玥酒意上头，神识昏聩间终于恼羞成怒：“还不是赖你！”
如果他知道她要离开，也会有一丝丝的舍不得吗？
这个嘴欠、一肚子小脾气又拧巴的人愿她天高任鸟飞，她却偏偏舍不得他。
绿袖沈凌长公主的脸在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她小脸鼓作一团，明亮澄澈的杏眼气哼哼地瞪着他：“都赖你，要不是你我才没这么难受！”
原本还神气轰轰的秦艽瞬间浑身僵硬，喉间下意识淹了一口唾沫。
几个意思这是……他有点害怕地用余光看她。
其实话一出口薛灵玥便后悔了。但覆水难收，她只好憋着口气，强撑着不说话。
她一硬，他便软了。
秦艽慌了神儿，本能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王，王师父脾气不好，是该避着点的……”
“我那不是说你不好，喝酒伤身……”
“……那个，武师傅的酒我都买了，晌午前就给他送去了。”
“擢升的旨意我听说了，还没来得及给你道喜……”
他每说一句，就像个垒好的台阶，专供薛灵玥借坡卸驴，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秦艽小心翼翼，“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什么？”薛灵玥迷惑地抬起头，转瞬又明白过来，红着脸嘟囔：“不生气了。”
“那便好，那便好。”秦艽如释重负，下意识想去擦擦额角的冷汗。
虽然全程都没明白她生气的缘由。
未知的恐惧令他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再惹恼了，试探着，伏低做小地轻轻推了推瓷盏：求您喝点吧，祖宗。
薛灵玥乖乖捧起茶杯，人家也没做错啥，她瞎闹脾气自然得见好就收。茶汤温润，她像头小兽，含着杯沿儿低头啜饮，一小口一小口的汲茶。
屋中安静地只有她吃茶的水声，秦艽视线粘灼，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忽然，毫不设防的粉色舌尖泛着水光，若隐若现。秦艽一怔，顿时全身气血翻涌，连忙别开视线。
他心里慌乱，冒汗的手在袍子上摩挲几下，随口起了个话头：“过几日凌师兄与佟师兄他们都回来了，我兴许能休沐几日，咱们去城外青阳山玩好不好？”
左卫副指挥使凌霄，一等校尉佟译，杨岐等人奉命护卫太子，待他们回来左卫人手便宽裕了，不必日日扑在案子上。
薛灵玥半张脸躲在碗口后面，瓮声瓮气地：“万一师父要给我派差事呢。”但抬眼看他神情落寞，薛灵玥心里突然揪了一下：“当真那么好玩吗？”
秦艽点点头，顿时来了精神，抬手比划：“听说那边能捕到老大的鱼！还能喂鹿，野炊……”
青阳山与芒山在相反的两个方向，山上果林密布，少有野兽，山下溪水丰盈，还有几个温泉汤子，不少长安城中的权贵都在山下建起宅院，是盛夏避暑的好去处。
“可你又不能吃河鱼，抓来做什么？”薛灵玥抱着茶碗。
秦艽摸摸鼻子，耳尖红彤彤的，“……你爱吃就行，我不能吃，但是可以给你做。”
闻言薛灵玥心口仿佛霍然被什么击中，杏眼渐渐睁圆，眸底亮晶晶的，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屋里的空气随着她看过来的这一刻变得灼热而黏着，看得秦艽心里又乱了，结结巴巴的：“算了，其实那山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长安城中热闹些。”
先前的猜测，何瑛的打趣，再看这一晚上的波澜起伏和他这幅傻兮兮的模样，薛灵玥再没见过猪跑也该明白了。
她心里忽得尘埃落定，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来日即便要后悔，她悔得也不是那些未尽之言。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薛灵玥噗嗤笑了，笑他们俩真是两个傻子，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干脆利索地一鼓作气，把茶碗砰得一放：“秦艽，你是不是心悦我？”
话音未落，秦艽的脸从两颊到耳后，从脖子到脑门，肉眼可见地极速变红，整个人看起来要冒烟了。
这下不用说薛灵玥也知道他的答案了。
她无辜地眨眨眼：“我就知道。”
这语气太过笃定与淡然，秦艽急了，手足无措，修长的手指在桌下抓来抓去，一个人在哪儿羞答答半天才敢侧头看她，“那你呢……”
薛灵玥舔舔嘴角，“有点饿了，你先把这只烧鹅给我热热去。”
这妮子惯会拿捏他，但秦艽并不觉得薛灵玥无理取闹，反而觉得她这些旁人见不到的小脾气只对自己来，不禁还有点暗暗窃喜。
秦艽立刻起身，手碰到油纸包又顿住，不信任的目光在她脸上梭视，“薛灵玥，你该不会明日酒醒了就不认罢？”
半只烧鹅静静躺在他的大掌上。
薛灵玥脸蛋微红，眼瞅着又有点恼了：“你到底去不去？凉着吃了要肚子疼的！”
秦艽噘着嘴：“去，但你得给我一块去。”
“为什么？”薛灵玥理直气壮，“我又不跑！”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郎君的手掌温暖干燥，看似霸道，却只敢松松虚圈着她。
秦艽嗫嚅忸怩道：“我真怕你跑了。”
怕你跑了，不要我了。
他眼里的恳切和示弱太过明显，薛灵玥心软地化成一汪水儿，“好吧，但你一会儿得把鹅腿让给我……”
“给，你要什么都给！”秦艽傻兮兮地笑了。
薛灵玥逗他：“好哇，那我要天上的月亮！”
秦艽笑：“你就整我吧，薛灵玥。”
发糖啦！
要在一起啦！
撒花！[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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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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