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夜谈

厢房中间有一道圆形拱门隔开内室和外室,矮塌正对着门,床则在内室。

屋子里只堪堪留了一盏烛火亮着,火苗安静地燃烧,时不时爆出一颗火星子。

崔嘉慕身量高,躺在矮塌上只能缩手缩脚地窝成一团,躺得并不舒服,故而总是忍不住翻身调整姿势,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十分突兀。

躺在内室床上的程芷也并未睡着,习武之人听力敏锐,只要她闭上眼,崔嘉慕的呼吸声落在耳中就尤为清晰,吵得她心乱如麻,毫无睡意。

又听见了崔嘉慕翻身的动静,程芷试探性开口:“崔嘉慕?你睡着了吗?”

“......”崔嘉慕睁开清明的双眼,“没有,怎么了?”

深夜万籁俱寂,让崔嘉慕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语气也显得温柔许多。

也许是夜色旖旎,也可能是屋外风声温柔,令程芷听着崔嘉慕的声音忍不住蜷了蜷指尖,卸下全部防备,软软地小声说:“唔......有点睡不着。”

听着仿佛是在撒娇。

“那我陪你说说话?”

“嗯。”

可是说什么呢?

程芷眨了眨眼,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你为何想要离开京城到这么远的清苑县来做官呢?为了证明自己吗?”

屋子里静了片刻,崔嘉慕盯着跳跃的火苗缓声说:“我只是跟他赌气罢了。”

程芷一愣,没有想到理由这么简单,紧接着她听见崔嘉慕自嘲的轻笑。

“是不是很幼稚?”崔嘉慕眼前恍惚出现了崔太傅的背影,而他在后面踉跄地追喊,但那人却从不回头,“想他看我一眼,哪怕是生气地斥责我也可以。自打我有记忆起,他就没有抱过我,对我也一直很冷淡。我不知道其他人家中父子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但绝对不是我这样。”

他本以为他的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但他却见过崔太傅对他引以为豪的优秀学生露出赞扬的笑容,于是他埋头苦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高中状元了。当他欢天喜地地来到崔太傅的书房中向他报喜时,却被崔太傅呵斥“出去”,那一刻他就像是站在冬日雪地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身子冷到心底。

于是当皇上封他京中官职时,他婉言拒绝了,直言想要到偏远的地方历练一番。皇上乐见其成,欣然应允。

然而崔太傅对此不置可否,没有表露出一丝赞赏抑或是恨铁不成钢的情绪。甚至在他离京那日也没有出现。

“世人只关心我是崔太傅之子,而我父亲甚至是完全不在意我。”

程芷懊恼,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头,她本以为会听到少年人意气风发的远大志向,却没想到揭开了崔嘉慕的伤疤。

“对不起。”

崔嘉慕轻笑:“你道什么歉?我父亲对我冷淡又不是你造成的,说起来我反而还要多谢你。”

程芷茫然:“谢我?”

“若不是在秦州时你要我去信给我父亲,或许我还得不到他的赞扬。”

程芷想起了崔嘉慕给她看的那封信,信中崔太傅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夸赞了他,尽管只是寥寥几句。

她心中忍不住替他感到开心。

“那你确实要好好谢谢我。”

然而屋子里平静祥和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外头的打斗声倏然打破,程芷猛地翻身下了床,三两步冲到房门口,将右耳贴上门板,凝神细听。

崔嘉慕肃穆地走到她身侧等她探听结果。

很快程芷就直起身子,飞速地说了一句:“周伯跟人打起来了。”

一时间他们二人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莫非有人在周围鬼祟偷听才会被周伯抓到动静?他们方才的那通谈话不知是否被人听走。

他们交换了一个懊悔的眼神,程芷拉开门,二人一起冲了出去。

漆黑夜色中,只能借着月芒依稀看见有两个人在院子里缠斗,程芷二话不说就要冲进去加入战局,却被崔嘉慕拉住。

“你拉我做什么?”

“此人跟周伯打得不相上下,你明显不是他的对手,贸然闯进去反而会受伤。”崔嘉慕认真地看着程芷,握住她手腕的力度不容挣脱。

程芷无法反驳,崔嘉慕说的话确实在理,她气闷地嘀咕:“又来一个我打不过的!武功高手何时变成大白菜到处都有了?”

黑衣人出手狠辣,招招都冲着周伯命门而去,观战的二人都忍不住为周伯捏了把汗。

打斗的声音惊动了州判府中夜间巡逻的护卫,一串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黑衣人动作一顿,露出破绽,周伯趁势一击,黑衣人回挡的动作慢了一步,被周伯用尽全力的一拳打中腹部,剧痛霎时间铺天盖地地袭来,他躬腰捂着痛处,察觉耳畔脚步声越来越近,索性不再恋战,后撤几步扭身几脚登上墙头一跃而下。

周伯没有去追,返身回到崔嘉慕身侧,小声说:“小人听见屋顶瓦片被人踩响的声音,出去后就看见一个黑衣人从屋顶跳下,虽然此人蒙着脸,但小人跟他交了手,不会认错,就是风吟。”

程芷和崔嘉慕俱是一惊。

怎么又是这人?他想做什么?

不一会儿数名提着灯笼的仆从和护卫赶到,走在前头的管事显然是从酣睡中被人匆忙叫醒,草草披着衣裳就来了。

他上前询问道:“方才有下人告诉我这里有刺客,敢问几位可有受伤?”

管事先将崔嘉慕上下打量一番,确认过崔嘉慕安然无事后,一颗吊着的心放回了肚子中,崔嘉慕可是贵客,万不能有事,否则他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崔嘉慕摇头:“我带来的人已经将他打跑了。”

管事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鞠躬道:“让崔大人受惊了。”

程芷转了转眼珠,先不提为何风吟会在州判府里一身黑衣地出现,总归周伯与他交手将他打跑是真,如此好的由头,不敲州判一笔人情债实在是可惜。

程芷上前一步道:“我家大人今日因盛情难却才答应住下,乃临时起意。显然这名刺客闯进贵府不为我家大人而来,意在贵府。这刺客武功高强,能够躲过贵府的夜巡护卫,在贵府上进出犹入无人之境,万幸被周伯察觉才逃之夭夭,没有伤及无辜。”

管事冷汗簌簌:“多谢崔大人出手相助。”

崔嘉慕瞥了一眼义正言辞的程芷,配合道:“看来今日我答应住下反倒是一件好事。”

很快,府上出了刺客还跟崔嘉慕的护卫交手一事传到了高扬风耳中,彼时他还在书房中,收到下人通禀的消息后连忙赶到东厢房。

“嘉慕,我在书房中收到你遇上刺客的消息,可有受伤啊?”高扬风急切地抓着崔嘉慕双肩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崔嘉慕温声安抚:“劳高大人担忧,学生无事。那刺客已经被学生的护卫打跑了,不过这刺客恐怕不为学生而来,高大人要多加小心。”

高扬风这才收回手,诧异地连声道:“什么?何人想对我不利?哎呀,对不住对不住,连累嘉慕受惊了。”

他扭头呵斥一旁的管事和仆从护卫们:“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一群人连个刺客闯进来都不知道!”

管事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崔嘉慕好心说:“高大人莫要责怪他们,这刺客武功高强,防不胜防。”

高扬风深表歉意地叹道:“对不住,我邀你住下却还让你险些遇险。”

“高大人,这刺客没有得手恐怕还会再来,要多加小心。”

高扬风点头赞同,对管事吩咐道:“今夜加派巡逻的人手,若是再有刺客闯入,你自己看着吧。”

管事连连点头应下。

所幸后半夜安静地度过了。

天刚蒙蒙亮时,崔嘉慕就携着程芷和周伯向高扬风告辞:“高大人请留步,刺客在暗,大人要小心防备,就不必再送了。”

高扬风站在大门口看着崔嘉慕登上马车:“好好,那你路上小心。”

马车逐渐驶出高扬风的视野,程芷终于松懈下来。昨夜几乎是一夜未眠,她眼中藏不住倦意,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

身后车帘被掀开,崔嘉慕的声音响起:“回县衙的路还长,你若是累了,可以进来小憩一会儿,你的位子换我来坐。”

虽然他们都共乘一辆马车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回,但崔嘉慕考虑到程芷是个姑娘家,小憩的时候旁边有个男子在,总归不太好。

程芷却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车厢哪有床榻睡着舒服?况且我此刻也不想睡。这风吟阴魂不散,他究竟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州判去的?”

程芷皱着眉头,一手擎着下巴思索,旋即眉间舒展开,摇头晃脑地乐道:“不过此行还是有点收获的,你看到最后高扬风的表情了吗?我敢肯定他此时心中一定已经将你看作自己人了。很好,我们继续步步深入,将这群安亲王的党羽拉下马指日可待。”

崔嘉慕倒是开心不起来:“假如他放弃将他女儿许配给我的心思就更好了。”

“天道好轮回,这下你也尝到被人硬塞婚事的痛苦了。”程芷哈哈大笑起来,拿腔捏调地揶揄说,“若我没记错,那日宴席上总共有三名姑娘呢!崔大人艳福不浅。”

崔嘉慕气道:“我若是娶了这些姑娘,你很开心吗?”

程芷笑声一噎,神情不自然地小声嘀咕:“......你娶妻,与我何干?”

周伯抿唇,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赶车不语。

崔嘉慕愣了愣,恍然惊觉自己问了什么问题,红了脸,欲盖弥彰地补充:“自、自然有关,若是我娶了妻子,你再跟着我多有不便。”

“......哦。”程芷伸手摸了摸微红的耳垂。

崔嘉慕听着程芷的话,心中忍不住气恼。她这是什么反应?她真的就丝毫不在意吗?

“阿嚏!”

崔嘉慕的气恼被程芷冷不防的一声喷嚏打断。

“阿嚏阿嚏!”

程芷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再过半月就要入冬了,程芷衣裳单薄扛不住晨间的寒气,加上她坐在没有遮挡的车架上迎面吹了冷风许久,此时不可控制地感到寒意。

崔嘉慕皱眉开口:“进来吧,小心一会儿着凉了。”

一语成谶。

程芷回到县衙的两个时辰后就开始浑身发烫,她躺在床榻上将自己用被衾牢牢裹成粽子,双目紧闭,意识昏昏沉沉,浑身难受。

大夫给她把过脉后,对一脸沉重的崔嘉慕缓声道:“姑娘是得了风寒,按照这药方抓些药煎了给她服下好好休息几日。”

周伯将大夫送出县衙,崔嘉慕坐在床沿忧虑地看着程芷。

程芷额间碎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地黏在皮肤上。

崔嘉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开,用干净的手帕擦去她额上汗水,指尖触上程芷细腻的肌肤时他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此刻自己在做什么,无措地收回手,胸腔中心跳如鼓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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