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的身形在尸山血海中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步法如穿花拂柳，灵动飘忽。
刀光每一次闪动，必带起一蓬凄艳血雨；兵刃每一次格挡，震得对手虎口崩裂，金铁脱手嗡鸣。
她不似在厮杀，倒像一尊沉默的死神在收割麦浪。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
眼前这片猩红，与记忆深处压制的血色疯狂重叠，嘶吼着翻涌上来。
战场像一个巨大、疯狂旋转的磨盘，无情地碾碎着生命。
惨叫声、怒吼声、兵刃撞击的刺耳锐鸣，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天罗地网。
封灵籁已不知自己挥出了多少刀，手臂酸麻欲折，每一次抬起都重逾千钧。汗水浸透内衫，贴在肌肤上，冰凉刺骨。
掌中“斩万难”的锋刃饮饱了血，清冷的寒光反而更盛，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渴血的低鸣。
“撑住！给老子撑住！”曲正文力竭沙哑的咆哮在纷乱战场的核心处炸响，穿透重重喧嚣，带着狂怒与不甘。
封灵籁心头骤紧，循声望去。
只见阵线中央，曲正文玄黑色的身影如礁石屹立，却被汹涌的敌潮死死围困。
他手中的长槊早已折断，此刻挥舞着一柄不知从何处夺来的沉重战刀，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蓬血雨，刀锋卷曲，刃口崩裂。
他周身浴血，玄甲遍布深痕，肩头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染红半边臂膀。
他大口喘息，脸色在火光下灰败骇人，脚步虚浮，身形摇摇欲坠。围着他的敌人，如嗅到血腥的鬣狗，狞笑着步步紧逼，贪婪目光死死锁住他。
封灵籁足尖一挑，挑起一杆长枪，运力掷出，枪如毒龙，瞬间洞穿一名扑近的敌兵胸膛，暂时逼退缺口。
她身形疾掠，足尖点地，轻盈得如同贴地飞行的赤色鬼魅，朝着那重重包围圈的中心射去。
封灵籁身法展至极致，在刀光剑影的缝隙中穿梭游走。
左手的“斩万难”不再大开大阖，而是化作一道吞吐不定的银色毒蛇，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抹过敌人咽喉、刺穿心口，阴狠、迅疾、致命无声。
几个呼吸间，她已如鬼魅般切入战圈核心。
“少将军小心！”一个忠心亲卫嘶吼着扑向曲正文身后偷袭的弯刀，却被另一侧刺来的长矛贯胸而过。
曲正文刚格开正面重斧，力竭之下身形一个趔趄，那柄弯刀已带着狞恶风声，狠狠斩向他毫无防备的后颈。
“曲正文，小心！”封灵籁失声厉喝。
情急之下，她将全身功力与所有惊怒尽数灌注于刀身，“斩万难”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银色流光，直射偷袭者后心。
刀锋精准无比地贯入背心，直至没柄，刀柄玄色流苏在空中剧烈颤抖。
偷袭者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高举的弯刀无力垂下，身躯轰然仆倒。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让围攻的敌人攻势为之一滞。
封灵籁已如旋风般卷至曲正文身侧，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拔出敌尸背上的“斩万难”，顺势毒蛇吐信般刺出，寒芒一点，逼得另一名抢攻敌兵骇然后退。
温热的鲜血顺着拔出的刀锋溅在她手背。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曲正文，触手处，一片温热粘稠的血。
“你……”曲正文看清是她，灰败脸上瞬间涌起惊怒，但更深的是难以言喻的震动与后怕。他想呵斥，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鲜血自嘴角溢出。
“别说话！省点力气，我武功比你高。”封灵籁的声音嘶哑，带着些许强硬。
她环视四周，敌人短暂的惊愕过后，眼中凶光更炽，如同嗅到血腥后彻底疯狂的狼群，再次缓缓围拢。
“护住少将军！结阵！”封灵籁厉声喝道，声音竟带着几分沙场老卒的狠厉与决断。
残存的几个亲卫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服从了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迅速收缩到她和曲正文周围，背靠背结成一个小小的圆阵，用残破的盾牌和染血的刀锋指向外面狰狞的敌人。
“斩万难”的刀尖斜指地面，殷红的血珠顺着狭长冷冽的刀身，缓缓滴落，在泥泞血污中砸开小小的暗花。
封灵籁站在曲正文身前半步，微微喘息，汗水混合着血污从额角滑落，沾湿了鬓边的碎发。
她的脸色苍白，但那双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最冷的星子，冷冷地扫视着步步紧逼的敌人。
腰背挺得笔直，宛如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手中的“斩万难”，正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嗡鸣，渴望着下一轮的饮血。
夜风卷着血腥和硝烟，吹动她染血的衣袂。小小的圆阵，在这尸山血海的修罗场上，显得如此孤立无援，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凛然之气。
＊
夜幕，终于彻底吞噬了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光。
无边的黑暗笼罩了这片修罗杀场，只有营寨中尚未被完全扑灭的余烬，在风中明灭不定地闪烁着，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睛，映照着遍地狼藉的尸骸和凝固发黑的血泊。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浓重血腥与尸体初腐的甜腻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属于地狱的味道。
南魏人并未退去，他们在黑暗深处重新集结，如同潜伏的兽群，蠢蠢欲动。
营中伤兵的哀嚎断断续续，更添了几分凄厉绝望。
戚玉嶂的身影在伤兵中穿梭忙碌，包扎、止血，面色凝重。
东安军残破的营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牛油火把的光焰在穿帐而入的冷风中不安地跳跃，将帐中诸将疲惫而焦灼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
曲正文斜靠在简陋的行军榻上，肩头的伤口已被草草包扎，但渗出的暗红血迹依旧刺目。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依旧锐利如刀，扫视着摊在膝上的粗糙地形图。
“伤亡近半，箭矢将尽，粮草被烧了七成……”一个须发花白的老校尉声音沙哑地汇报着，每吐出一个字，帐内的空气便沉重一分，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众人，最终停在曲正文脸上，带着一丝绝望，“少将军，南贼围而不攻，是在等天亮！等他们的萨满巫师和那要命的‘破城锤’运抵！到那时……”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天亮之时，恐怕就是营寨彻底覆灭、玉石俱焚之刻。
一股冰冷的绝望气息，无声地在营帐中蔓延开来，连火把的光焰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死守？还是趁夜突围？”另一个将领打破了死寂，声音干涩，“死守，是坐以待毙。突围……外面是数倍于我们的豺狼，能冲出去几人？”
帐内一片死寂，只余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与帐外呼啸的风声，如同鬼哭。
突围是九死一生，死守则是十死无生。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敌军的巫师和‘破城锤’……”一个清冷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忽地从帐角阴影里响起，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盘，“可是囤在西南方那片矮丘后的谷地？”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说话的是封灵籁。她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身深青色的紧身夜行衣，靠在一根支撑营帐的木柱旁，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脸上血污烟灰未净，发髻微乱，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同样苍白，一双眸子如同浸在寒潭深处的黑曜石，冷静得近乎冷酷，无半分惊惶。唯有紧抿的唇角，透着一丝不容转圜的决绝。
“你怎么知道？”老校尉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又下意识地望向曲正文。
西南谷地囤积敌军重要辎重，这是斥候拼死传回的绝密军情，寻常士卒根本无从知晓。
封灵籁没有理会老校尉，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曲正文脸上。目光锐利、专注，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坚持。
她缓缓抬起手，食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正是西南方那片矮丘环绕的谷地标记。
“我上去看过。”她的声音平静无波，“黄昏时分，敌军攻势稍歇，我攀上了营中那处最高的望楼残骸。”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谷中有异样火光闪动，非营火，倒似……许多座铁匠炉同时燃烧。还有……一种极沉闷的声响，不似鼓，倒像巨锤砸铁，隔了老远，脚下地面都能感到微微震动。”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帐中诸将，“而且，他们的帅旗，不止一面，我数了，至少有七面，都聚在那里。”
帐内一片死寂。
连曲正文眼中都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黄昏时分？那正是敌军刚刚完成合围、攻势稍歇的混乱时刻。她竟然敢爬上随时可能倒塌的望楼残骸去瞭望？这份胆识和对战机的捕捉能力，他实在佩服。
封灵籁迎着曲正文审视的目光，毫不退缩，一字一句道：“给我一支小队，二十人足矣。要最熟悉此地山川脉络、脚程最快的精锐。”
她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冷硬，“我去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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