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汉子再次凑近，声音压得如同蚊蚋：“具体是哪路神仙还不清楚，但绝对是个硬茬子！不仅剑被夺了，听说……还折了他们一个老八！眼下白骨观正撒开天罗地网，悬红买那夺剑人的脑袋呢！”
“还死了一个？”年轻汉子失声惊呼，随即意识到不妥，慌忙捂住嘴，声音发颤：“这……这江湖怕是要起大风浪了……”
瘦高个汉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脸上带着敬畏与后怕：“可不是！这段时日，咱们哥几个还是夹紧尾巴，少在外头晃荡为妙……”
茶楼东南角，一个头戴幂篱、白纱遮面的女子，默然放下手中半凉的粗瓷茶杯。几枚铜钱从她袖中无声滑落，轻轻扣在木桌上。
她右手始终搭在桌旁一柄裹着粗布的长刀刀柄上，此刻起身，步履无声地融入了门外熙攘的人流。
＊
封灵籁出了茶楼，专拣僻静小巷穿行。右手紧按着腰间长刀。转过两条深巷，她身形倏地一闪，如鬼魅般没入一条积雪覆盖的死胡同。
背靠冰冷斑驳的墙壁，左手撩开幂篱一角，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地刺向巷口阴影：“跟了这许久，阁下还不现身么？”
巷口积雪的阴影里，一道身姿曼妙窈窕的人影缓缓踱出。
冬日的惨淡阳光斜斜照在她半边脸上，映出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只余一双湛蓝如深海寒冰的眼眸，隔着幂篱的白纱，与封灵籁的目光无声碰撞。
“哎呀呀，”若衣发出一声娇媚入骨的轻笑，那笑声在空寂的小巷里显得格外突兀，“姑娘好敏锐的耳力，奴家这点微末伎俩，还是瞒不过你呢。”
封灵籁握刀的手指又收紧一分，周身戒备：“你跟踪我？”
若衣歪了歪头，面具上恶鬼的纹路在光线下流转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姑娘何必如此拒人千里？”
她向前轻盈地踏出一步，绣花鞋踩在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奴家此来，可是诚心诚意……想要护你周全呢。”
“保护？”封灵籁的声音冷得像这巷子里的风，“萍水相逢，何来保护之说？”
“别急着推拒奴家这份好意嘛！”若衣袖中无声滑出一柄莹白如玉的骨笛，在她纤长指尖灵巧地旋了个圈儿，“前几日‘望仙楼’南越一会，姑娘可是收获颇丰……今日又现身这宜州城……”
她用骨笛的尾端轻轻点着自己精巧的下颌，朱唇开合，最终化作一声极轻、却字字清晰的低语：“那无名之地，九死一生，凶险更甚龙潭虎穴。”
封灵籁瞳孔微缩，幂篱下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双湛蓝的眼眸：“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若衣轻笑一声，骨笛在她指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起细微的破空声：“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奴家知道的，只怕比姑娘想象的……还要多上那么一点点。”
她倏然凑近，那张可怖的恶鬼面具几乎要贴上封灵籁幂篱的白纱，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袭来，“尤其是……关于姑娘扑朔迷离的身世。”
“什么？！”封灵籁心头剧震，如遭重锤。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若衣冰冷的面具上，瞬间化作细小的水珠滑落。
她优雅地退后一步，骨笛悄然收回袖中。“活着，才有机会解开你想知道的一切。”
话音未落，她已干脆利落地转身，红色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漫天风雪织就的帘幕之后，只留下封灵籁一人，怔立在深巷的风雪之中，心潮翻涌，久久难平。
*
宜州城外三十里，苍莽群山深处，藏着一处绝壁深谷。此地终年云雾缭绕，寒气逼人。百年前，一代“剑圣”柳无尘于此坐化，其佩剑“涯音”倒插谷中化为巨碑，剑气百年不散，凝聚成谷，后世武者无不敬畏，称其为——“剑魂谷”。
封灵籁独立于剑魂谷最高处的断剑峰顶。凛冽的山风撕扯着她素白的衣袍，整个人仿佛一片孤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浮云。
她垂眸，俯瞰着谷底翻涌不息的茫茫雾海，指尖隔着粗布行囊，无意识地摩挲着内里那柄冰凉的“雪月剑”。
默立良久，她转身，沿着险峻陡峭、几乎被枯枝荒草彻底掩埋的山径，向右行去。
她步履看似轻盈，踏在嶙峋怪石与断裂的枯枝上却稳如磐石。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哀鸣，她望向这条几乎被遗忘的山道，目光沉静似水，深处却翻涌着刻骨的哀伤与决绝。
封灵籁的脚步倏然顿住。
前方乱石杂草间，半掩着一截断裂的石碑。碑身布满青苔与风霜侵蚀的痕迹，其上刻字早已模糊难辨，只余下岁月无情的刻痕。
她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粗糙冰冷的石面。一瞬间，仿佛有金戈铁马的呼啸、剑气纵横的辉煌、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无数早已湮灭的片段，透过指尖冰冷的触感，汹涌地撞入她的脑海。
“谁也……阻不了我……”封灵籁低声呢喃，声音被呼啸的山风瞬间撕碎、卷走。
一炷香后，封灵籁的身影没入谷底。
谷底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寒气刺骨。素白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脚下是无数碎裂、锈蚀、折断的残剑，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谷底，宛如一片由无数武者脊梁与梦想铸就的死亡坟场，无声地诉说着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惨烈与悲壮。
远处，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隙，如同大地被巨斧劈开的狰狞伤口，横贯谷底。
裂隙幽暗深邃，仿佛通往幽冥的巨口，隐隐有低沉而连绵的剑鸣之声从中传出，如同万千不屈的英魂在深渊之下发出永恒的悲鸣与呐喊。
封灵籁只是抬手撩开幂篱一角，露出清冷如霜的眉眼，漠然地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穹。
她没有任何犹豫，迈开脚步，身影决绝地投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巨口”之中。
裂隙深处，黑暗如墨汁般瞬间包裹而来。四周原本只是寒冷的雾气，骤然凝结成细密的霜晶，簌簌落在她的幂篱和肩头。
她脚步不停，素白的衣袂拂过地面堆积的残剑断刃，发出细微却连绵不绝的嚓嚓脆响，在这死寂的深渊里，仿佛是无数亡魂压抑的叹息与哀泣。
越往深处，低沉的剑鸣声便愈发清晰、强烈，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宏大而悲怆的共鸣，在狭窄的岩壁间反复回荡、冲撞，如同千万把不甘沉寂的剑魂，在黑暗中发出穿越百年的凄厉控诉与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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