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转眼便被山体彻底崩塌的恐怖巨响彻底吞噬、湮灭。
紫衣少年反应亦是快极,几乎与封灵籁同时冲向那透入一丝天光的狭窄出口。
眼见洞口天光近在咫尺,生机在望,他正欲提气纵身跃出,忽觉脚踝处传来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冰冷彻骨。
封灵籁纤纤五指竟如精钢打就的铁钳,死死扣住了他的脚踝,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传来,竟将他已腾空的身形硬生生拽回。
随即,一股巨大的离心力将他整个人如破麻袋般狠狠抛向身后那无尽翻涌的黑暗深渊。
“不——!”少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惊骇的呼声,身影便被崩塌的巨石与烟尘彻底吞没。
整座山体在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中彻底塌陷。巨大的烟尘如同一条狂暴的土黄色巨龙,冲天而起,遮蔽了天日。
山外。
封灵籁单膝跪在崩塌山体边缘的碎石堆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头的剧痛。
她的佩刀“斩万难”斜插在身侧的泥土中,刀身之上,那些如同活物般的猩红暗纹正如退潮般缓缓消褪,隐入冰冷的金属。
“好险呢……”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若衣娉娉婷婷地立于她面前,水袖轻垂,纤尘不染,那双含情妙目温柔似水,朱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却带着惊心动魄的后怕,“差一点……我就要费心费力,替你收尸了。”
封灵籁抬眸,染血的唇角艰难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初砺:“可惜……阎罗殿的判官笔,今日还勾不走我的命。”
她强撑着刀柄,缓缓站直身体,身形虽因伤痛而微显踉跄,但那眼神中的寒芒与不屈,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锋利。
远处,崩塌的山体仍在发出沉闷的轰鸣,碎石滚落之声不绝于耳。
弥漫的烟尘中,隐约可见几道狼狈不堪的身影正连滚带爬地逃向远方密林——正是方才侥幸从地狱边缘逃出生天的幸存者。
若衣顺着她冰冷的目光望去,掩唇轻笑一声,“哟,还溜走了几只小老鼠呢。要追么?现在去,还来得及斩草除根哦。”
封灵籁垂眸,染血的手缓缓抚过“斩万难”冰冷光滑的刀锋,声音淡漠:“不必了。让他们回去……报个信也好。”
她抬首,望向天际。
暮色沉沉,如血的残阳正一点点沉入远山,将天边云霞染得一片凄艳。
“反正……早死,晚死,于我而言,又有何分别?”
若衣眨了眨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忽然凑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兰麝幽香拂过她冰冷的耳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好好‘谢’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嗔,又藏着不容错辨的认真,“若非我算准时机,及时在此接应,你这倔丫头,怕真要变成这山腹里的一缕孤魂了。”
封灵籁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她过分亲昵的贴近,语气是一贯的疏离淡漠:“你我之间,不过各取所需,互利互惠。谈何‘谢’字?”
说罢,她手腕一翻,将“斩万难”收入鞘中,再无多言,转身便朝着暮色笼罩的密林深处走去。
封灵籁步履虽缓,却异常坚定。
若衣望着她挺直却略显孤寂的背影,唇角的笑意反而更深,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罂粟:“真是……薄情又冷心的小冤家啊……”她水袖轻扬,身影如烟似雾,无声无息地飘然跟上,“不过……偏偏我就爱煞了你这份不近人情的调调。”
*
一个月后,顺安城内。
连日的鹅毛大雪终于歇了势头。
顺安城的青瓦白墙、飞檐斗拱,皆被厚厚的积雪温柔覆盖,银装素裹,宛如一幅精心勾勒的水墨长卷。
今日难得放晴,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晶莹的雪地上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晃得人微微眯眼。
沿街的屋檐垂下长短不一的冰棱,在阳光下滴答着化雪的水珠。
街边的小贩们早早就支起了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
“刚出炉的糖炒栗子!”裹着棉袄的老汉掀开铁锅,腾起一阵甜腻的白雾。
隔壁卖糖人的摊子前围满了眼巴巴的孩童。老师傅灵巧的手指翻飞,金黄色的糖稀在阳光下流淌出琥珀般的光泽,化作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神话人物,引来孩子们阵阵惊叹。
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踩出了一条泥泞的小道,行人往来穿梭,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
偶尔有马车经过,铃铛声混着商贩的叫卖,为这座雪后初晴的城池平添了几分生气。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女娃蹦蹦跳跳地跑过,红绸袄子衬得她活像个年画上的福娃娃。她右手举着个彩绘拨浪鼓,随着奔跑发出“咚咚”的脆响,两条小辫子在脑后欢快地甩动。
“纣为昏乱,虐残忠良。比干剖心,箕子佯狂。”后面追着个穿靛蓝短打的男娃,腰间挂着的铜铃铛叮当作响。他边跑边唱,稚嫩的童声在巷弄间回荡,惊起檐下几只麻雀。
封灵籁裹着一件厚实的银狐裘,幂篱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大半面容,她停在糖炒栗子铺前。
铁锅里黑砂翻滚,栗子外壳油亮,裂开的口子里露出诱人的金黄。香甜滚烫的热气穿透幂篱扑面而来,熏得她鼻尖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
她紧了紧狐裘的领口,从素色衣袖中排出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轻轻放在摊案上。
“姑娘,要多少?”老汉笑容可掬,手中的铁铲利落地抄起一勺,颗颗栗子饱满诱人。
“半斤足矣。”封灵籁话音方落,一丝极细微、却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感倏然落在她背上。
她并未立刻回头,只是借着侧身接栗子的动作,眼波似不经意地朝身后街角阴影处一瞥。
一个头戴宽檐竹斗笠的男子,如同融入了那片阴影。半张脸隐在斗笠的暗影下,只露出线条冷硬、紧抿着的下巴。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将斗笠压得更低,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角迅疾掠过地上未化的残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幽深的巷弄尽头,快得像一抹被风吹散的墨迹。
封灵籁眯了眯眼,随后无声轻笑。
“姑娘,您的栗子,趁热乎。”老汉的声音带着暖意。
她接过用厚油纸仔细包裹好的栗子,温热的触感透过纸包熨帖着微凉的手指,浓郁的甜香丝丝缕缕,萦绕不散。
她低声道:“多谢。”
“嗐,客气啥!这大雪天里,吃口热乎的,暖胃又暖心!”老汉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笑呵呵地道,“姑娘慢走,下回再来啊!”
封灵籁微微颔首致意,转身之际,目光再次扫过那空无一人的街角。
她取出一颗尚有余温的栗子,轻轻一捏,栗壳应声而裂,露出里头金灿灿的果肉。她咬开一颗栗子,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幂篱轻纱遮掩下,封灵籁幽深的眼眸深处,悄然闪过一丝淬了冰的锐利锋芒。
她缓步而行,清冷的嗓音混在孩童的诵书声与市井的嘈杂里,低低地、清晰地吟唱起来: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本章中的诗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诗经·硕鼠》。
“纣为昏乱,虐残忠良。比干剖心,箕子佯狂。”——《楚辞·天问》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红楼梦》中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中甄士隐为跛足道人的《好了歌》所作的注解(脂砚斋本称《好了歌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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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好戏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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