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夜探东宫

黑衣人深深一躬,将画卷徐徐卷起,双手奉至道士面前。

道士却不接。拂尘轻扫,雪白尘尾在冷月下划出一道孤寂弧线,仿佛拂去无形尘埃。

“那女子……”道士声音如寒潭坠冰,清冽刺骨,“所用兵刃,可是三尺长刀?刀身隐有碎金符文,流转如暗夜星河……”他话音微顿,双目骤睁,精光如电,“染血之时,符文……便化赤红妖芒?”

恰在此时,流云掩月,殿内骤暗。

黑衣人捧画之手,几不可察地一抖,喉头滚动,声音带着敬畏与恐惧:“是……正是。只是那刀……邪异非常……”

“果然……是她。”道士嘴角勾起冰冷弧度,“你退下吧。”

黑衣人依言后退,至门槛处,忍不住回望一眼。但见道士已阖目,面色如古井枯木,再无波澜,似沉入最深定境。

他心中稍安,小心翼翼将画轴置于冰冷案几,悄无声息退去。

殿门合拢,死寂重临,唯有烛火不安跳动,青烟扭曲盘旋。

道士静立如石。

片刻后,宽袖无风自动,拂尘如灵蛇出洞,卷起案上画卷。

他手腕轻抖,画轴徐徐展开。

昏黄烛光下,画中女子容颜绝世,眉目含情,朱唇欲语,栩栩如生,几欲破绢而出。

道士凝神细看,手指抚过画中人眉眼。骤然,他浑身剧颤,凄厉如夜枭啼血的狂笑猛地自胸腔爆发。

“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癫狂,怨毒、狂喜、刻骨恨意交织,在空旷大殿中横冲直撞。震得香炉青烟狂散,烛火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道士死死攥紧画轴,手背青筋虬结,眼中迸射骇人精光,似欲焚尽万物。

*

封灵籁三人借浓墨夜色潜入东宫深处,所见景象却令她们心头一沉。

殿宇间灯火通明,甲胄森然。

一队队披坚执锐的侍卫,腰挎长刀,步履整齐如铁流,在宫墙甬道间往复巡弋。

刀锋在月火交映下寒芒刺目。偌大东宫,罕见宫人身影,唯有沉重铁靴踏地之声在死寂宫墙间回荡,肃杀压抑,令人窒息。

三人屏息,紧贴回廊最暗阴影,如壁虎游墙潜行。

太子寝殿飞檐轮廓已在望,前方拐角,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再度逼近。

封灵籁反应快如鬼魅,左手拽住戚玉嶂衣袖,右手闪电般按住肖灵音肩头,三人如轻烟倏地闪入侧旁虚掩房门内。

门缝外,一队举火披甲侍卫目不斜视走过,铠甲摩擦声清晰可闻。

肖灵音后背紧贴冰凉门板,紧张得呼吸停滞,手心冷汗涔涔。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三人才无声吁气,紧绷肌肉微松。

封灵籁刚欲推门,戚玉嶂低沉声音却如丝线传入耳中:“且慢。”

他修长手指扣住她手腕,无声指向这间堆满杂物的耳房深处,“看那些箱子。”

借窗外惨淡月光,只见狭小耳房内,竟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口沉重檀木箱。

每口箱上,皆贴有朱砂书就的封条。封条殷红如新血,或已泛陈旧暗褐,在幽光下如同凝固血痕,散发着诡异阴森的红芒。

肖灵音按捺好奇,凑近最近一口箱子,鼻尖几乎触及暗红封条。

当她看清那些扭曲干涸的字迹时,一股寒意瞬间攫住心脏,她猛地倒抽冷气。

每一张封条上,都用朱砂,歪歪扭扭书写着一个完整的人名!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烟般钻入肖灵音的脑海,她喉间瞬间腥甜翻涌。

“这些封条……全是人名!”肖灵音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要……要开么?”

封灵籁走至一口箱前,手悬停冰冷铜锁上方。一股混合陈年檀香与淡淡腐坏的怪味,正从箱盖缝隙丝丝渗出。

戚玉嶂面色凝重,沉吟片刻:“开。”

封灵籁指尖触到冰凉铜锁,一股九幽寒气瞬间窜上脊椎。她一咬牙,手腕用力,掀开沉重箱盖。

肖灵音喉间发出一声短促抽气声,她死死捂住嘴,踉跄猛退撞在门板上,面无人色。

箱内景象,触目惊心。

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切割规整、泛着死灰色的尸块。最上方,赫然摆放着一颗双目圆睁、面容扭曲的头颅!

那表情凝固着极致痛苦与惊骇,仿佛在无声尖叫。

饶是封灵籁见惯生死,此刻亦心头剧震,寒意透骨。

“这东宫……竟成了储尸义庄?”她喃喃,声音干涩。

戚玉嶂面上波澜不惊,眼神却锐利如冰。他不紧不慢自袖中取出一双薄如蝉翼、闪烁清冷银辉的丝质手套,沉稳戴上。

戴妥后,他俯身仔细翻看箱内尸块与头颅。

“切口平整光滑,骨关节处下刀精准利落,非但手法娴熟,更需深谙人体构造。”戚玉嶂声音平稳,“所用刀具,必是吹毛断发之神兵。”

封灵籁强忍翻腾胃液,凑近一步,眉头紧锁:“东宫守卫森严,凶手如何运入,还堂皇藏匿于此?莫非……宫中有鬼?”

戚玉嶂未答,拿起一块近颈尸块,细观皮肤残留痕迹与肌肉纹理走向。

“死亡时辰,约在三日之内。”他放下尸块,目光落于狰狞头颅,“死前……遭逢难以想象的剧痛或极恐。”

“三日之内?!”封灵籁心中凛然,此时间点太过敏感。

戚玉嶂缓步走向下一木箱。掀盖刹那,更浓烈腐臭扑面。

箱中同样是整齐残肢断臂,最上头颅怒目圆睁,齿关紧咬,似欲生啖凶手。

戚玉嶂沉默地走过排排木箱,苍白手指抚过冰冷粗糙的箱面。

他一个接一个,冷静地掀开箱盖,沉闷声响在死寂耳房内回荡,如敲击人心的丧钟。

掀至第五箱时,戚玉嶂目光骤凝,落于封条暗红扭曲的名字上,声音平静得可怕:“此乃……中书省主书,刘海。”

“御医,陈松永。”

“御医,赵成飞。”

“光禄大夫,李杰。”

“中州长史,魏成业。”

“给事中,闵集。”

……

所有木箱,尽数洞开。如同地狱陈列,森然罗列着支离破碎的尸骸与凝固无尽痛苦怨恨的头颅。

封灵籁三人立于这人间炼狱中心,环视四周。但见箱中之物,上至朝堂权柄重臣,下至地方微末小吏,此刻竟悉数化作冰冷残骨,以如此惨绝人寰之态,于东宫一隅“相聚”。

纵是见惯风浪,三人亦心胆俱寒,冰冷震骇攫住全身,一时失语。

唯余浓重血腥腐臭,无声诉说着滔天罪恶。

肖灵音茫然扫过血光封条,几个名字似在记忆深处叩击,却如雾里看花,难以捉摸。

封灵籁面色凝重如铁,声音压得极低:“这东宫之水……深可溺龙啊。”

戚玉嶂一言不发,沉稳将敞如兽口的木箱逐一合拢复位。他缓缓摘下沾染污秽的银丝手套,收入袖中。

“走,去太子寝殿。”

三人目光交汇,瞬间敛去所有惊悸震骇,只剩冰冷决绝。

夜风卷衣,她们身影如幽灵,无声融入长廊深处更浓的黑暗,朝重兵把守的太子寝殿疾行。

*

夜色浓稠,太子寝殿外却是火光冲天。

数十名披挂重甲、手持长戟的羽林卫,如铁壁铜墙,将殿宇围得水泄不通。

铁甲寒光刺目,肃杀之气凝固于空气。

戚玉嶂隐于廊柱阴影,眸光沉凝:“是羽林卫中的铁鹞子……宫中死士精锐。”

封灵籁眸光如电,扫过密不透风的守卫:“这般阵仗,飞鸟难入。”

肖灵音唇角微勾,声音轻若蚊蚋:“这般严防……是防外鬼闯入,还是惧内里……蛟龙出渊?”

戚玉嶂剑眉紧锁,望向寝殿高耸飞檐:“如何进去?”

肖灵音摩挲下巴,眼中狡黠灵光一闪:“飞檐走壁,从屋顶入?”

“不可。”封灵籁立时否决,指尖虚点四方,“屋脊暗处,至少伏有四人,气息绵长,皆非庸手。”

肖灵音顿生焦躁:“那岂非插翅难飞?这可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身后幽深回廊传来细碎脚步声,伴着宫灯摇曳光晕。

两名宫女款款而来,一人提琉璃宫灯,一人双手稳捧覆锦紫檀托盘。

封灵籁与肖灵音瞬间交换眼神。

前者身形如烟,悄无声息绕至宫女身后,掌缘闪电般切落。

两名宫女哼也未哼,软软瘫倒。

宫灯托盘被紧随其后的肖灵音稳稳接住。

“天助我也!”肖灵音压低声音,眼中喜色一闪,“戚公子,烦请接应。”

戚玉嶂沉稳颔首:“务必谨慎。”

封灵籁已拖起一名宫女,肖灵音架起另一人,闪身进入偏殿空厢。

半盏茶功夫,房门再开,走出的已是两名低眉顺目的宫女。粉襦宫装,丝绦轻垂,步履轻盈,与东宫宫人无异。

肖灵音提灯在前,封灵籁捧盘紧随,低垂着头,缓步走向太子寝殿沉重门扉。

门外,面容冷硬的护卫统领伸手拦住:“腰牌!”

肖灵音顺从自衣襟摸出早先从昏迷宫女身上取下的令牌,恭敬奉上。

护卫统领接过,借宫灯光芒细验纹路印记。

肖灵音低眉,袖中手已悄然绷紧;封灵籁全身肌肉蓄势待发。

“面生得很。”护卫统领狐疑抬眼,锐利目光在二人低垂脸庞上扫视。

肖灵音不慌不忙,嗓音温软柔顺:“回统领话,奴婢们是新从尚宫局调来伺候殿下的,今日方到。”

护卫统领眉头紧锁:“之前伺候的人呢?”

肖灵音眼帘垂得更低,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惶恐苦涩:“回统领话,先前的姐姐们……不慎触怒殿下,今晨……刚发落慎刑司去了……”她尾音放得极轻,带着惊惧惋惜,“难道统领……尚未听闻?”

恰在此时,封灵籁捧盘的手腕“不经意”地轻抖,托盘上青玉盏盖发出一声细微的磕碰。

她低垂脖颈在灯下显得纤细,声音透出恰到好处的焦急:“奴婢们是临时遣派,腰牌今晨方领。这醒神参汤……再耽搁怕要凉了,殿下玉体耽搁不起……”

护卫统领眉头一拧,似忆起今晨传言。他阴沉目光再逡巡片刻,终是冷哼一声,侧身让开半步,厉声警告:“进去!打起十二分精神!殿下凤体违和,心情不豫,再有差池……”

肖灵音福身行礼,姿态恭谨无比。起身刹那,她与封灵籁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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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湘水泽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