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夜晚的明渠院内。
外面的宾客还未完全散去,喧闹声偶尔远远的往这边传来。
新房里,手臂粗的龙凤烛被安放在莲花形流云漓彩的琉璃烛台上,青蓝色的火焰跳跃时在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影子,灯芯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昭昭坐在床上,身下的被褥绣着喜庆的龙凤呈祥纹样。
她坐到脖子和腰都僵硬了,才深吸了口气,不耐烦的自己伸手把盖头掀开,然后问金枝和玉叶:“有吃的东西吗?再给我弄点水来。”
她今日除了早膳用了些点心之外,到现在都没有吃任何东西。
她这个新娘子,好像早被人遗忘在了新房,院子里除了陪嫁的荣妈妈和金枝、玉叶,竟然连一个服侍都人都没有,更无人想起照料她们的饮食。
金枝将房间看了一圈,除了桌子上干巴巴的点心,就只有放着做好意头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桌上放了一盏茶壶,但里面只有半壶冷茶,也不知是放了多久的。
金枝心里也很是生气,对李昭昭道:“姑娘,我出去给您找点吃和喝的。”
说完就转身出了新房。
武安侯府的宅邸比李家要大上好几倍,出了明渠院,一眼望去,亭台楼榭,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金枝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想了想,随便寻了条路便先探着走,然后路上遇到一个绿衣裳的丫鬟用描金托盘端着酒壶路过。
金枝连忙拦住她,笑着问道:“这位姐姐,请问厨房怎么走?或者能不能让人给我们姑娘送点吃和喝的来。”
绿衣丫鬟连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
说完像躲避什么似的加快脚步往前走,生怕金枝追过来一样。
金枝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头,驻足顿了一会,继续往前走。
但是路上遇到几个丫鬟小厮,这些人都好像她是瘟神似的,她问起路时,他们都摇着头闪着离开了。
金枝气得跺脚,却又无可奈何,然后跟随一个送酒菜的丫鬟,终于找到了厨房。
金枝直接走进去,里面的厨娘和丫鬟见有人闯进来,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金枝看着她们,冷着脸,声音中带着几分火气:“我们姑娘,也就是你们夫人,她饿了,麻烦给准备点吃的和喝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唯有厨房最前面一个穿蓝色圆领窄袖襦裙,腰上系赭红色围裙的中年厨娘笑着迎了上来:“是奴婢们该死,竟忘了准备夫人的吃食。姑娘先回去,我这就让人给夫人做,做好了就马上给夫人送去。”
金枝看着厨房里那张长两丈宽半丈的大桌案,上面摆满了已经做好的酒菜。
金枝冷道:“不用了,我们姑娘不挑。”
这武安侯府的人个个都欺她们初来乍到,尽想着敷衍她。
她往厨房四周望了一眼,然后走到左边的一张长条案前,取了上面的食盒,走到厨房中间的大长案前,看着上面的菜色挑了四五样放进食盒里,又从桌子上拿了一壶酒一起放进去。
系赭红色围裙的厨娘看着连忙上前来阻止她,拦着她把菜往食盒里拿:“唉哟,姑娘,这都是给客人吃的。这府里请多少桌的客做多少桌的菜,这都是有定数的,您这随手就四五样菜带走,那就得有一桌客人没菜吃了。”
金枝翻了个白眼,合上食盒的盖子才不理她。真当她们什么都不懂,这哪户人家办喜事不会预多两桌菜以防万一。
再说了,就算她说的是真的,最后客人没菜吃,最后丢的也是他们武安侯府的面子,又不是她们姑娘的面子。
金枝提上食盒,直接用肩膀撞开拦着的厨娘,然后便准备往外走。
厨娘脸上作焦急状,上前伸手要拦她,两边争执起来。
这时,一个穿湖蓝比甲,做管事打扮的嬷嬷走了进来,端着身体,脸色威严的扫了厨房一眼,厉声道:“侯爷大喜的日子,厨房吵吵闹闹的是什么回事?”
金枝看了她一眼,不知她的身份于是没有说话。
那个厨娘见到那嬷嬷,脸上却立刻带起了十二分的讨好:“安嬷嬷。”
“怎么回事?”
那厨娘撇了金枝一眼,脸上做出为难状,向安嬷嬷开口道:“这位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说是夫人饿了进来就要把客人的菜端走,我已经说了马上就给夫人另做,做好就马上差人送到明渠院去。可没想到,这位姑娘恁是着急,一刻也不肯等的,非要现在就端着菜走。”
安嬷嬷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金枝身上,“哼”了一声,脸上带上轻蔑:“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忒是没有规矩!”
金枝算是明白了,这整个武安侯府里,没有一个是安着好心的。
她也不屑的“呵”了一声:“我们李家的确是学不来你们武安侯府的规矩,是你们侯爷求着让我们姑娘嫁过来的,我们家姑娘恪守规矩的嫁到你们府上,不曾有一丝尊重你们的地方,你们武安侯府先是让下人来迎亲拜堂,下我们姑娘的面子。进了门之后又就把我们姑娘扔在明渠院,连个伺候的人都见不着,让我们姑娘饿着肚子坐一天。你们武安侯府果真是好规矩。”
“反正我们姑娘今天的面子也已经丢了,我看索性今天大家一起闹开,让前面参宴的宾客们好好见识一下你们武安侯府的规矩。”
“你这没规矩的丫头,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放肆!”安嬷嬷脸上黑了起来,她竟不知小小一个六品官之女身边的丫鬟,进了他们这种高门,不好好慎微伏低,竟然还敢嘴皮子利索的跟她呛起来。
金枝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准备随时豁出去好好闹上一闹的态度,这附近就是宴请宾客的院子,安嬷嬷却也真的怕她闹起来,丢了武安侯府的面子。
金枝说完,见安嬷嬷有了顾忌,也见好就收,“哼”了一声,提着食盒转身离开了厨房。
赵绾绾站在厨房外面的另外一条路上,远远的看着提着食盒气冲冲离开的金枝,缓缓的弯起嘴角,然后领着身后的丫鬟,又转身离开了。
另外一边,武安侯府外院,明安堂。
赵竦将带着血的帕子扔进铜盆里,盆里的水溅起洒落在地上。
他随手从身侧拿起一卷纱布,咬着纱布的一头,用右手将左手臂上深至见骨的剑伤绑起来。
旁边的林奎忙对赵竦道:“大人,我来帮你吧。”
他话刚说完,赵竦已经三两二熟练的将自己手臂上的伤包扎好了。
他对林奎摆了摆手,然后站起来,拿起桌子上摆着的一件里衣,甩了一下后便往身后披,手臂沿着袖子伸了进去。
衣摆晃动间划过他精瘦的腰,隐约可见腹肌紧实有力。
林奎看着他的背影,问道:“大人今日去邓家查灾银失窃一案,可有新的发现。”
“有,但不多,之后还得进一步查探。”
林奎点了点头。
“陛下想查灾银失窃一案,又心有怀疑是太子做的,不想大张旗鼓的查探免得最后让太子在文武百官面前收不了场,倒是让我们北镇抚司犯了难。”
赵竦垂着眉,没有说话。
林奎又摇着头,忍不住道:“真是不明白,邓家为贪这点从龙之功,竟敢冒抄家灭族的风险替太子做这种败德的事。”
赵竦动作利落的系上腰带,然后便和无事人一样,站在那里身上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端倪。
他冷“哼”了一声:“权势惑人心,这世上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曹家之前难道没有前车之鉴,也不见得曹家当年舍得下从龙之功的诱惑。”
想当年为保淳熙帝顺利御极,曹家这个妻族也是尽心尽力辅佐,什么脏活累活都替淳熙帝做了。
等到淳熙帝登基,结果曹家为淳熙帝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反倒成了曹家的罪状。
淳熙帝登基坐稳皇位后,御剑第一剑,斩的就是仁惠皇后的父兄,曹家的嫡系一脉。
如今邓家是太子妃的母族,所做的亦是当年曹家为淳熙帝所做的事。
赵竦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问林奎:“李氏已经迎进门来了?”
“是,李姑……夫人人已经在明渠院。”
“她今天没闹起来?”
“没有。”说着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夫人是知书明理之人。”
赵竦倒是有些失望,脸上又有些轻嘲:“逆来顺受的软柿子!”
上次在红袖添香楼骂他的那一通,怕是用完了她的胆子。
林奎看着赵竦,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劝道:“大人,夫人今日受了不小的委屈……您不如,现下去看看夫人。”
知道大人重视她,这府里的下人才不敢为难她。
赵竦敲桌让小厮进来,让把书房里的纱布、破衣服等收拾干净,另吩咐道:“把我的婚服取来。”
等他换上婚服,从明安堂出来,正准备去往明渠院。
然而没走几步,一个像是喝醉了的中年男子在下人又扶又拉之下,踉踉跄跄往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大着舌头道:“不用扶我,我知道怎么回去……”
走了两步看到领着林奎的赵竦,又“咦”了一声:“这不是我们的新郎官赵大兄弟吗?”
说着走上前来,扶着赵竦恰好受伤位置的手臂,用力的一捏,赵竦皱起了眉头,疼得极轻的闷“哼”一声,面上却不显。
接着又听到跟前的男子拍着他的肩膀大声道:“赵大兄弟,你今天可不仗义啊,你成亲的大喜日子,扔下新娘子不去接亲不说,这宴席上也不见你的人影。”
“走,走,走,你跟我喝酒去,你定要自罚三杯。”
说着拉着赵竦就要往外走。
赵竦看着他,此人是曹家人,名曹岑,在户部任侍郎。
当年曹家嫡支和族中有出息的男儿基本被杀光殆尽,然而仁惠皇后薨逝后,淳熙皇帝又起了后悔之心,于曹家之中提拔起了一批人。
认真细算起来,此人应当算是太子的堂舅父。
赵竦看着他,笑起来:“三杯怎么够,与曹大人喝酒,当然应该不醉不归。”
说完勾着曹岑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宴客厅的方向走去。
林奎既担心赵竦手臂上的伤,又想起明渠院受着冷落的李昭昭,想阻止他:“大人……”
赵竦未理他,转眼便和曹岑一起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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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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