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街头已经有了凉意，街道两边的为数不多的树木开始泛黄落叶。
杨树，槭树，悬铃木……时祁乘坐着越野车，看着沿途掠过的树影，得益于江寻的植物百科全书，时祁认出了不少行道树的名字。
他刚刚从大门附近离开，目送了所有同级的首次出征，现下正要赶去自己的任务地点，也就是十一区，去和洛眠汇合。
时祁百无聊赖地盯着车窗外的街景，虽然也有些新鲜感，但总归对自己接下来的任务提不起什么精神。
A03号大门位于三区附近，距离白塔非常近，离他要前去的十一区就相对远了不少，一路上要横跨三个大的片区，还要穿过主城。
时祁脑袋放空，改装后的越野车过于宽敞，他和司机搭不上话，索性凑近车窗观察外面。
每个片区之间都有小型围墙和关卡，为了方便管理和紧急封闭，却不太方便跨城活动。
十几分钟后，车子终于驶入了主城，也正好到了居民们出门营生的时间。
薄薄的晨雾久未散尽，街上已然有不少人。除了沿街叫卖的零散商贩，其余的人都是西装革履的派头，三三两两在路边等待电车。
在这样的时代还能衣着体面，可见这里的生活水平确实还不错。
主城虽只有一等公民具有居住权，但白天城门开放，二三等居民也可进城做些小生意。
这里也是时祁长大的地区，位于基地的最中心，是难得的繁华地段，每片建筑对他来说都相当熟悉。
时祁是在易家长大的，而易家是基地的名门之一，先辈以军功立足，后代则享受最好的资源，相应地垄断了不少白塔高层的职位，人们管这种自基地建成以来兴起的大家族叫做“新贵族”。
时祁被这种家族领养，生活条件自是不必多说，基地里虽然资源紧张、寸土寸金，但“新贵族”们仍有一片独立生活的别墅区。
不过他们今日并没有路过那里，越野车很快就接近了白塔，车队的其他车子驶进去，载着时祁的这辆则没有停下。
听说他们这个庞大的基地最初只有飞机场大小，与今日的规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现下已然扩展到了灾前一个基础小城市那么大了，而当初的“飞机场”，据说就是现在的主城。
主城也就是一区，地势最高，面积也最小，政要总部、医疗中心，以及基地的“心脏”白塔，都在这片区域，这里是只属于一等公民的领地。
再往下，车子驶入第五区，跨入了二等公民的生活区域。
二区到七区环主城而建，重点发展轻工业和农业种植，分别负责不同的领域，公民大多依赖这些讨生活。
五区比主城多了些生活气息，人们的衣着不再严肃周正，以舒适为主，形态上也松散不少，但是相当热闹，时祁眼馋地看着街道两边的早餐小摊，想起自己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
时祁记得易兰玱带他来过五区，但他对这里的印象很表面地停留在味觉上。每一个冒着香喷喷热气的包子摊，都是主城的人绝对做不出来的美味，时祁一边看着，一边怀念了一下包子的鲜香。
二十分钟后，他们又离开了五区，跨进了第十二区。
八区到十五区，是基地最外围分布的几个区域，生活着三等公民，是人口最多的地方。
这里依次分布着基础工业，且市场混杂，交易网络非常发达，其中的九区、十一区和十三区皆已被毁，相应的工业也迁去了邻区。
时祁不是第一次进入三等公民的片区了，但他依然下意识皱起了眉，难以适应这里的人间百态。
沿街依然是小贩小摊，但是和刚刚的第五区却有微妙的不同，叫卖声多是麻木机械地平直语调，人们的脸上也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不时有人穿着褶皱的工装匆匆而过，衣料也都普遍陈旧。
从外面时看不到车内的，但是沿街还是很多人抬头望过来，以至于时祁感觉自己甚至和几个人对上了视线。
这种感觉并不算好，因为对方的视线似乎都带着怨气。
他们似乎仇视着这辆来自白塔的车，时祁觉得如果没看错的话，他们的眼神是混着敌意和嫉恨的。
忽然，一个小孩出现在视野里，她仰头好奇地看着这个对她来说过于新奇的事物，时祁看见了对方眼中明亮的光点。
可下一瞬，她被拉着她手的人拽了回去，对方力气很大，小孩怯怯地揉了揉胳膊。
越野车很快开走了，坐在车里的时祁与她擦肩而过时，看见那光点黯淡下去。
没来由地，时祁想起了江寻对他说的话，他说霍随的父母就是三等公民，他的童年十分不美好。
时祁之前还对这些话没什么实感，如今却有些复杂难言。
很快，车子驶离十二区，将这些麻木陈旧的气息甩在了身后。
与十一区相邻的城门大敞着，看管应该相当松懈，不过也根本没人靠近这里。越野车在门口附近停下，放时祁下车，随后带着滚滚灰烟扬长而去。
时祁扇了扇车尾气，眯眼往前走了几步，待睁开眼看清眼前的画面，不禁讶然。
十一区是三十多年前被毁的，本以为这里会是一片荒凉灰寂，却没想到眼前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街面碎石扬沙，楼体都带着龟裂的纹路，有些甚至微微倾斜碎裂，可除此之外，入目皆是一片绿意。
这里的植被和之前道路两侧零星的几颗树完全不同，仿佛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生态。
高大粗壮的榕树在建筑间茂盛生长，浓密的树冠蓬发生机，遍地都是不知名的草本植物，虽然品类比较单一，却都长得一派蓊郁。
楼体外部也爬满了绿藓和藤蔓，与榕树的气生根混杂缠绕，像是楼房生出了骨骼筋络。
当然也有开始泛黄的叶片，只是被更多的绿遮掩起来，暖融的光线穿过树冠，在地上透出点点光斑。
除此之外，万籁俱寂，周围除了时祁没有任何活物，草木间都没有虫鸣，时间好像在此凝固一般，只有微弱的灰尘在阳光下跳动。
据说这片区域与天灾前的旧城市接壤，是以保留了很多古旧的街区痕迹，时祁怔怔地四下环顾，总觉得有什么被他遗忘的事物在眼前忽隐忽现。
应该只是即视感吧，时祁这么想着，被一声呼唤叫得回过头去。
洛眠站在两座半倒塌的楼房中间，踩着碎石块向他招手。
半小时后，两人徒步走到了最近的围墙处。
越靠近围墙，附近的建筑受损越严重，连围墙都遍布划痕，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时祁抬手抚上墙壁，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刻痕，围墙遮天蔽日，在这里投下一大片阴影。
“走吧，沿着这里往前走吧，天黑前能结束西边的这一片就不错了。”时祁回头招呼洛眠。
洛眠抱着鼓囊囊的背包跑过来，拉开拉链，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堆好吃的。
洛眠把一个包好的三明治递给他，时祁瞬间眼前一亮，“你从哪买来的！早上出发的时候食堂还没开门呢！”
洛眠腼腆地笑了笑，“你不是去看他们的出发仪式了嘛，我就去主城稍微逛了逛，你肯定没吃饭吧，边吃边走吧。”
“嗯嗯嗯，幸好有你在，我只带了压缩饼干呢！”
时祁猛猛点头，心里感动得很，接过三明治就大啃一口，第一万次夸奖洛眠特别会买好吃的，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们都一致觉得这个任务清闲地很，不过也没有渎职，除了宽阔些的主干道，每一个窄小望不到底的小路他们也都会顺路绕进去查看。
“你说这任务有什么意思呢？他们干嘛不派军队来定期扫荡一次？那样又快又保险呀。”
时祁吃完了三明治，把包装纸团吧成小纸团，在手里抛接着玩，随口问道。
“不知道哎，难道是忘记了？”洛眠摇摇头。
“其实就是上面的人把这里忘了吧？”时祁嗤笑一声。
他转身倒退着往后走，面对时祁说道：“没有利用价值了，人也都迁走了，觉得巡逻检查只需要做做样子呗。”
“对了，那我给你讲讲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吧，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时祁话锋一转，忽然说道。
三十几年前，第二场变异潮大爆发，十一区据说混进了感染物，导致居民变异，全区封锁，之后经过几天几夜的封闭清理，幸存者被迁往其他区安置，这里也就变成了废墟……
洛眠果真不知道这段历史，听着时祁的话连连唏嘘，时祁也有些感慨，从倒退着走路切换到正常状态。
转过身时，顺便往周围扫了眼，似乎因为光线的改变，周围的影子更黑了些，他把两手交叠在脑后，继续和洛眠闲扯着。
”时祁……你觉不觉得有点胸闷啊？”洛眠忽然觉得有点气闷，一边说一边顺了顺胸口。
时祁倒没有什么感觉，只猜测道：“你是不是累了？都快走了一上午了，一会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洛眠点点头，两人往前又走了几百米，到达了一片小广场，几个残留的的椅子已经锈得不能看了，倒是台阶还完好无损，于是时祁提议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哇，这不会还是个小喷泉吧！不愧是旧时代的遗留物呀。”
时祁往前跑了几步，兴高采烈地回头招呼洛眠，但是下一秒，时祁的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
头皮猛地一炸，周身热度急速褪去，时祁张开嘴，却险些发不出声音。
不知何时，一个巨大的黑影悬立在洛眠身后，离他的脖颈已不过毫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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